吳重龍
《天行健》,中國文史出版社
一、文人豪客,君子聖賢
“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這是出自《易經》的名言。《天行健》所講的,正是一群“君子”的故事。
朱熹,是一位不世出的大儒。他為官清廉,敢於直諫,又曾為“帝王師”,給皇帝講授“正心”“誠意”之説,擬籍此“匡正君德”。無奈寧宗皇帝胸無大志,又寵信奸臣,將他罷逐。後來更實施慶元黨禁,以禁“偽學”。舉國儒林,風聲鶴唳。朱熹作為黨魁,差點掉了腦袋。而他的大弟子兼朋友蔡元定,則被編管道州,後來便死於貶所。
朱熹的摯友辛棄疾,是個文武全才的奇人。他青年時參與耿京起義,曾帶五十人闖入五萬金兵大營,擒回叛將張安國。南渡之後,獻《美芹十論》、《九議》等,條陳戰守之策。作為武人,他偏又喜歡舞文弄墨,且做得一手好詞,留下了許多千古名句。他與朱熹還有一位“活寶”朋友陳亮,三人交誼甚篤。陳亮是一個荒誕不經,行止無狀的怪人。他出身平民,卻喜談兵法,常與辛棄疾縱酒狂飲,賦詞唱酬,留下許多千古名句。陳亮一生鬱鬱不得志,曾三度入獄,到老才中了狀元,卻又死在赴任途中。學術上他主張“王霸義利”之説,是朱子的論敵之一。朱、辛二人還與陸游、趙汝愚、岳飛之子岳霖等,也有私誼。
朱熹道學上的朋友還有陸九淵、張栻、呂祖謙、葉適等。這些大儒門下各有許多門人弟子相隨,他們的一些尋常的學術交遊,不經意間也會激起一場場震古爍今的文化風波。
令人驚奇的是,南宋甚至明朝歷史上許許多多的風雲人物,也都因某種“神秘的因素”産生了千絲萬縷的聯繫——
朱熹義父劉子羽與岳飛都是主戰派。正是劉子羽之父劉韐發現並提撥了岳飛。而朱熹與岳飛之子岳霖,張浚之子張栻,又為摯友。朱、張二人都曾協助岳霖蒐集岳飛史料,助岳霖與子岳珂著《鄂國金佗稡編》,為岳飛申冤;辛棄疾與岳飛之子岳霖是摯交。岳霖之子岳珂雖然年少,卻才思敏捷,處事機靈,成了辛棄疾忘年之交。二人又與陳亮、陸游、劉過時有唱和,在詞壇留下許多佳話……岳飛曾駐軍南康,岳飛族人聚居廬山腳下;朱熹任南康軍知軍,興辦白鹿洞書院,在此邀陸九淵會講。陸游路過南康時也曾往廬山拜訪,與朱熹一見如故,成為摯交;朱熹弟子林夔孫曾在白鹿洞書院講學,其弟子江萬里辦白鷺洲書院,文天祥便是白鷺洲書院的弟子;朱熹裔人遷徙廬陵,有朱元圭者辭官講學,辦莪山書院,因之與文天祥有了交集。文天祥曾作《莪山書院記》;陸九淵在金溪講學,與朱子辯于鵝湖,其“心學”影響深遠。明朝中葉,陸九淵學説的發揚者,也曾是朱熹再傳弟子的王陽明在贛州剿匪,在鄱陽湖平寧王叛亂……
發生了這麼多看似無序的“偶然”,使人禁不住想問:冥冥中是否也有著某種“必然”,安排這些出身不同性格迥異,在地理、時空上相距遙遠的人物有緣相識,成為摯交、知音?
其實細究起來,這些人物有些地方都很“相像”——他們身上都有一股“浩然之氣”。正是這“浩然之氣”使他們之間有了緣份,成為知音。在他們之間,發生了許多曲折離奇的故事。這些故事便構成了這部小説的脈絡,“正氣”的“傳承”則是貫以始終的主題。
當然,牽扯到這麼多“君子”的故事,自非一本書所能道盡,因而按作者的計劃,將來還會有續作《天行健(二)》、《天行健(三)》等相繼問世。
二、撲朔迷離“正氣硯”
岳飛性格沉靜,鞍馬間隙常秉燭夜讀。他曾有一方端硯,看去並不起眼,岳飛卻甚是喜歡,且作銘曰:“持堅守白,不磷不緇”。這八字出於《論語·陽貨》,孔子原話是:“不曰堅乎,磨而不磷。不曰白乎,涅而不緇。”岳飛將其提煉為八字,既是讚此硯品質,也是表白他自己做人的志節。這方硯在岳飛遇害後遺失。大約百年之後,被落拓詩人謝枋得從民間購得,並刻銘以記。後來宋室危亡,枋得將此硯轉贈給同科狀元、朱熹再傳弟子文天祥,冀盼他扭轉乾坤,重整大宋江山。天祥得硯後,如獲至寶,作銘道:“岳忠武端州石硯,向為君直(謝枋得)同年所藏。鹹淳九年,十二月十有三日,寄贈天祥。”又于硯背刻銘以表志節:“硯雖非鐵磨難穿,心雖非石如其堅,守之弗失道自全。”
可惜南宋皇帝大多昏聵無道,一個不如一個,奸臣專權,一朝甚于一朝,國勢頹圮,積重難返,縱有再多個文天祥也是無力回天。後來文天祥在柴市口引頸就戮,“岳飛硯”便再度遺失。後來的命運,更有些傳奇——
有説明代于謙、王陽明曾鑒賞並作銘。于謙銘曰:“持堅守白人臣職,不磷不緇人臣德,謙願人臣師其式。于謙題”。王守仁刻字:“弘治甲子十二月二十五日余姚王守仁觀。”
之後再度遺失,直至清初為吏部尚書宋漫堂(即宋犖)收藏,他將岳飛硯更名“正氣硯”。道光元年(1821),時任東陽縣令的陳海樓進京奏事,在北京一家文玩店見到此寶,心頭一震,當即重金購入囊中。到了清光緒二十年(1894年)秋,安徽學政吳魯在皖南一家古董店中見到此硯,見有謝枋得、文天祥等人銘文,認出是岳飛遺物,一驚之下,當即對硯跪拜。拜畢,求懇主家將此硯轉售。店主感其心誠,轉售于他。吳魯獲此寶硯,喜不自禁,將書齋更名“正氣硯齋”。又作《正氣齋文稿》以記:“余家藏正氣硯,為岳忠武故物,背鐫忠武‘持堅守白,不磷不淄’八字之銘,旁鐫文信國之跋,下鐫謝疊山先生之記。三公皆宋室孤忠,得乾坤之正氣者也。……甲午秋,余得之皖南,如獲重寶。”
據説某年吳魯的母親去世,學生許世英(時任駐日大使)特地從日本趕回探望恩師,同行的還有兩個日本人。日本人在吳家見到曾鑒賞寶硯。誰知幾人走後,寶硯離奇失蹤。吳魯抽絲剝繭,知道是日本人盜了寶硯,於是讓子吳鐘善趕赴東京,與許世英合力將寶硯追回。據説盜硯的日本人深感羞愧,不敢直面,將寶硯放到一家華人印書館書架下隱蔽處,讓吳鐘善、許世英到書館將硯取回。吳鐘善將硯帶回國,更加小心。為守住家傳的命根子,特地在硯面鐫上“守硯齋”三個字作記。
上世紀70年代中期,商務印書館出版的《岳飛史事研究》(王雲五主編,李安著)一書,又披露正氣硯在復出,稱作者與持有者江都朱先生及金石名家莊蝶庵一起,曾經共同鑒寶。書中對該硯作如下記述:“端州石硯,色紫,長方形,長24.4釐米,寬15.2釐米,高5.6釐米。硯體津潤細沉,有硯眼五塊呈青白色。硯底有年久風化所生硯銹凹點甚多。硯背為斜曲型,刻‘持堅守白,不磷不緇’八字,及謝枋得題‘枋得家藏岳忠武墨跡,與銘字相若,此蓋忠武故物也’字樣。”。王雲五為現代出版業巨擘,他編著書籍,向來嚴謹。書中既然載錄此事,自不會是空穴來風。
不同的記述中,涉謝枋得、文天祥以及宋謾堂、吳魯之事,並無異議,只是後來的記述頗有些語焉不清,令人不能不生疑問:
1、福建吳魯後人稱,此硯上世紀六七十年代文革期間,被“抄家”後遺失。另有説此尥進入民國後,輾轉為博山李氏收藏;也有説該硯在1949年由有關人士從國內攜入,1974年10月轉手至“江都朱先生收藏”云云;
2、吳魯後人似乎未提及硯上有于謙、王陽明銘文,而“江都朱先生”所藏之硯,有于謙、王陽明刻銘;
3、朱氏藏印長24.4釐米,寬15.2釐米,高5.6釐米。吳氏後人稱“正氣硯”“長約九寸,寬約七寸”,折合下來長約30釐米,寬約23釐米。似乎比“朱氏收藏”之硯要大一些。
幾種説法中的“正氣硯”是不是同一方硯?或者本為同一方硯,只是各方在表述上有所出入?如確是同一方硯,如今又流落何處?若真是流落到了,那麼又是何人帶去?期間又經過了哪些曲折?……越是深入探究,越覺撲朔迷離,越想將它弄個明白。到底哪一個才是當年岳飛揮墨恣肆,賦詞咏懷。又為謝枋得收藏又贈予文天祥的那個?真相到底如何,有待專家史者進一步鑒證。
辛棄疾與朱熹是否曾經擁有岳飛硯,可能性也有,但概率極小。本書中安排,只當小説閱讀好了。但其中人物交誼故事,皆據真實史料,事事均有出處。
作者倒是有一個心願:但願在有生之年,能聽到“正氣硯”的確鑿下落。那時,無論千里萬里,也要跋山涉水去一睹“正氣硯”本尊,伸手摸一摸,沾一沾它身上那能抵禦百邪的“正氣”。
三、儒道之會:朱熹與白玉蟾
在所有悼念朱熹的詩文中,寫得最好的便是白玉蟾的。曾有《題精舍》一首:
到此黃昏颯颯風,岩頭只見藥爐空。
不堪花落煙飛處,又聽寒猿哭晦翁。
慶元黨禁松禁,儒學又興,武夷精舍又聚了八方學子。白玉蟾來到書院,面對朱熹遺像,寫道:“皇極墜地,公歸於天。武夷松竹,落日鳴蟬。”又曰“天地棺,日月葬,夫子何之。梁木壞,泰山頹,聖人萎矣。”(《化塑朱文公遺像疏》)
朱子與謝伋、崔真人、白玉蟾等“方外之士”交誼甚深,這都有確鑿的史料記載。然而關於朱熹與白玉蟾的交往,近些年卻有了爭議。有人認為二人年歲相差甚遠,並無交集。歷代大多數史家卻都認為朱熹與白玉蟾生活于同一年代,且交誼深厚。關於這一點,留待史家再去爭辯。本處只採信後一種。
四、康太保捨身護大儒
清余廷章《藍田·左邊城外志》中載“……晦庵朱文公,宋時真儒,時衰不知其學。敕命太保賜姓惟康欲剿文公。其輩亦為理學,自廢而亡,不欲真儒為偽學者殃。因鎮杉關新修廟宇,永薦馨香于重陽日吉雲。”太保廟除了杉洋外,古田縣內還有多處。乾隆版《古田縣誌》記載:“朱子避地玉田,時韓侂胄遣人跡其後,將甘心焉。是人寧自刎死,不肯殺道學以媚權姦。邑人義之,祀于溪山書院對面,即今之太保廟也。”古田還有一個傳説,慶元三年參將周江胡、羅協奉旨到古田追捕朱熹,也是在兩難之中周、羅選擇自殺。後被西山村人奉為拓主,立廟奉祀,廟曰虎馬將軍殿,在魁龍書院對面,至今尚存。
這幾則事典中,“康太保”、周江胡、羅協幾位義士的事跡,便是康太保等捨身護儒的素材來源。
五、朱子的“影子”——朱子門人及裔人
朱熹晚年受韓侂胄迫害,貧病交加,在閩北山間避難。後來歸到考亭,又有弟子負笈來投,他便再不避走,在滄州精舍著書授徒,續傳道統。他常教導門人弟子:“凡人須以聖人為己任”。這是很高的人生理想,但在朱熹看來,普通人通過不懈的修行,人人皆可成為君子。朱熹對自己要求嚴苛,被後世尊為“聖人”。雖然他自己生前並不認為自己就是聖人。
他病逝後,弟子們繼承遺志,續傳絕學。蔡沈隱居九峰山下,注解《尚書》,十年後書成,取名《書經集傳》;趙師淵著《資治通鑒綱目》,李方子參與修訂並刊刻成書;黃榦著禮書,書未完而逝,其弟子楊復續修,書成刊為《儀禮經傳通解》。
朱子門人弟子錄載名姓者近五百人,其中不少成為棟樑之材,不是大儒便是名臣。顯者有蔡元定、黃榦、詹體仁、蔡淵、蔡沈、蔡沆、蔡模、蔡杭、劉爚、劉崇之、吳稚、李方子、林夔孫、包顯道、胡泳、林退思、陳淳、孫應時、石鬥文等。再傳弟子江萬里、文天祥等均有志節,以身殉國;真德秀、宋慈等經治有方,多有善政,名垂青史。明代的王陽明,初學朱子,後轉向陸九淵“心學”,也算得半個朱熹弟子。
朱熹有三子:朱塾、朱埜、朱在。次子朱埜生四子:朱鉅、朱銓、朱鐸、朱铚。南宋危亡時刻,朱鉅季子朱潛攜帶幼子朱余慶逃到高麗國定居。歷經七百多年,後裔子孫繁衍昌盛,散居朝鮮半島,達二十余萬人。朱子裔人經世代繁衍,迄今遍佈五湖四海。朱子後裔遷徙的歷史,正是炎黃子孫百折不撓生生不息歷史的一個縮影。
數年以前,我到東江、韓江流域采風。在梅州興寧鄉間,時見幾處客家圍屋、土樓錯落有致,古樸典雅,有的名字也叫得特別,如“將軍第”等。一打聽,原來這幾處村落竟是朱子後裔聚居地。
原來朱子之孫、朱埜次子朱銓因官遷居廬陵,成為廬陵朱氏始遷祖。朱銓後裔朱章甫從江西遷居興寧竹絲湖,成為興寧竹絲湖派始遷祖。
明成化年間,憲宗皇帝寵信奸臣,朝政混亂,東廠、西廠專橫暴虐,許多忠正的官員被殺被貶。朱熹三子朱在八世孫朱彥明,眼見濟世救民的宏願無法實現,一怒之下辭官歸隱,回到建寧,又于弘治年間攜其一子(萬里公)遷居興寧竹絲湖,成為興寧另一支朱氏遺脈開山祖。彥明公所居地方,夜間時聞水聲咚咚作響,似有人輕輕擊鼓,於是人們把這處地方喚作“鼓塘村”。久而久之,人們寫慣了,都寫作“古塘村”。
我在這裡認識了老老少少許多的朱子裔人,想在他們身上,尋找到一絲絲聖人朱熹的“影子”。
有一位叫朱建文的“奇人”,給我印象最深。他是朱熹二十四世孫,生於上世紀五十年代。少年時,他是個又弱又病的“矮個子”,經過一番苦練,竟然變得強壯起來,彈跳摸高能達三米一強,成為地區家喻戶曉的籃壇健將。青年時,他離開家鄉到香港投奔親戚創業。吃苦耐勞,為人正直,自強不息,經過一番奮鬥,成為一個儒商。改革開放後,他回到國內,在深圳興辦企業,成就了一番事業。他一生都在默默地做著善事,興建養老院,捐資助學,賑濟災民。人稱“朱善人”。後來回到老家興寧,了解到家族的淵源,便在家鄉捐建了一所朱子宗詞及朱熹文化公園,弘揚國學。如今他已是接近古稀之年的人了,仍然縱馳在籃球場上,與一群年輕人同場競技。族中其他人也許沒有他那麼健碩,也沒有做出他那樣驚天動地的公益善舉。但我卻在他們身上看到人人具備的一些共同的特點,這就是:認真,認理,好鑽研,頑強不屈,一身正氣,敢於擔當,能忍辱負重……
我在想,或許其他支派的文公後裔也都“遺傳”了朱子的這些“特點”。他們身上這些令人羨慕的“特質”,或許正是聖人朱熹留傳給後人的,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精神財富。這些財富,他的裔孫可以享用,我們每一個炎黃子孫也盡可享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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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東方網 | 撰稿:吳重龍 | 責編:谷晟 審核:張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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