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在家鄉,生活在別處”
小鎮回流青年的“雙城模式”
“回來並沒什麼大的不同”,在這些看到機遇的小鎮回流青年看來,工作在家鄉、週末在別處的雙城生活或許是當前最適宜的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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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鬧鐘如常在6:40響起,馮瑤關了鬧鈴,又睡了個回籠覺。研究生考試結束了,終於可以歇歇了。這是馮瑤回到家鄉河北省文安縣工作的第二年,她考研的初衷只是“想學習,有點事做”。
有著相同想法的還有袁以婷和陳葉文。她們離開北京後回鄉創辦了創業孵化基地。前者還在當地開了健身館,後者則往返于北京與文安,過著雙城生活。袁以婷也在準備考研,而陳葉文已經考上了研究生。
如今,這些帶著大城市記憶和不同生活方式回到家鄉的年輕人正與小鎮本土青年融合在一起,這個群體也有了一個新的稱呼“小鎮新青年”。《正在消失的壁壘——騰訊2019小鎮新青年研究報告》(以下簡稱“研究報告”)顯示,源於就讀大學和找工作等原因,高達63%的小鎮新青年曾經在一二線城市長期生活過。隨著政策持續向好、宜居性穩步提升,家鄉吸引著他們回歸。
最近,中青報·中青網記者在河北省文安縣——一個距離北京120公里的縣城採訪了部分回流青年,試圖還原這個群體回鄉後的生活軌跡。
帶著大城印記回家
2019年6月,程野開了文安第一家海外品牌連鎖少兒英語教育機構,“我本來想加盟另一個國內品牌,但對方説文安已經有了,我感覺再不開就晚了”。
“政策利好、發展環境改善、家人在旁”等,都在加重小鎮青年回流的砝碼。但無論是創業還是生活,過往在大城市的學習、工作已經在他們身上打下了鮮明的烙印。陳葉文用“第二故鄉”形容工作過十多年的北京,程野則在創業時,時刻對標著北京,“在北京遍地開花的少兒英語教育機構在家鄉幾乎是空白”。
“回來並沒什麼大的不同。”在這些看到機遇的小鎮回流青年看來,工作在家鄉、週末在別處的雙城生活或許是當前最適宜的狀態。
陳葉文回到文安創業已經8個多月了。她還是會時常把家鄉拿來與北京進行比較,“從東到西直線跑完文安城裏核心區域的話,車程15分鐘左右”,而在北京,不堵車的情況下,她丈夫每天從東三環開車到西三環上班需要50分鐘。
在她眼裏北京“算是第二故鄉”。2007年大學畢業後,她先後在北京的幾家時尚類雜誌從事日語版編輯工作。傳統的雜誌行業式微,她嘗試過圖書編譯出版工作。“但感覺人生的可能性還是少了點”,之後她又報名並考取了脫産的全日制研究生。
幾乎同一時間,曾在天津和北京工作過的袁以婷辭去了護士工作,回到家鄉文安創業。“總覺得有抱負沒完成”,這是她的想法。而剛來文安工作的馮瑤甚至有點不習慣這裡的安寧與舒適,她印象中在北京每分每秒都在競爭。
“我們一些回來創業的聚在一起就會開玩笑説,這裡是雄安新區的二環。”袁以婷説,雨水豐沛的家鄉正成為由北京、天津、雄安新區形成的金三角核心區域的鄰居。
陳葉文回憶,當時辭職後總有兩股聲音在她周圍,一股來自家鄉的初中同學,一股來自讀研時的大學同學。“初中同學都問,‘你回家做創業孵化基地這麼前沿的東西,這麼個小城有沒有合適的土壤?’但研究生同學比較樂觀,説這麼好的機會,有好項目一起做”。有外鄉朋友一開始以為“雄安新區的‘安’是指文安”,陳葉文會告訴對方,不是,然後很有信心地把家鄉的區位優勢和發展潛能介紹一遍。
1993年出生的程野也在不同城市與市場環境的對比中看到了家鄉發展教育行業的潛力。“我去年回家的時候發現,家鄉只有一家規模不大的少兒英語教育機構。”他最終加盟了一家海外品牌,並在半年內招到了100多名學生,甚至他本人的經歷也促成了這個創業項目的完成,“我在文安念的小學,到了三年級開始學英語,而且小考不考英語,等我到廊坊讀初中時就發現英語跟不上了”。
如今文安的一些小學仍舊是三年級開始學英語。王琴給7歲的兒子在程野加盟的少兒英語教育機構,報名了一學年的課程。“我家老大14歲了,小時候沒機會報名這些培訓班,但現在大城市裏有的培訓班、興趣班都開了進來。”
教育行業在文安這樣的低線城市展現了巨大缺口,也為回鄉青年提供了創業機遇。研究報告顯示,在低線城市的家長對孩子的投入不亞於大城市,其中36%的家長為子女報讀各種課外補習班,希望子女能脫穎而出,過上更好的生活。
工作日在家鄉,週末在北京
不少小鎮的回流青年,依舊保持著過去在一、二線城市的工作作息。用陳葉文的話説,在北京,人人是能量充沛的小馬達,“本身就是資源,也渴求更多資源”,這種相互影響的作用,跟著她們回到了家鄉。
但不可否認的是,家鄉本身的節奏相對緩慢,在更多的閒暇時光裏,部分回流青年會通過各種途徑提升自我,或者前往生活過的一二線城市休閒娛樂。
馮瑤在考研復習前還報了鋼琴班,目的是為生活增加點情趣,“無聊的日子才是最可怕的。”她小時候,家鄉很少有鋼琴、舞蹈類的興趣班。
自我提升成為這些回流青年的重要日程。研究報告中説,62%的小鎮新青年在過去3年曾報讀過自我提升的課程,升學或考研、滿足學習新知識的興趣愛好、提升職業技能,是排名前三的課程選擇。
比馮瑤早一步考上研究生的陳葉文在雙城生活中更直接地感受到提升的重要。她基本每週都要回在北京的家,和那裏的朋友聚會、參加展會。“我們回來創業,也怕被他們落下,畢竟北京的資訊更新速度太快了”,可以説,陳葉文社交圈中的大部分人仍在北京,維持情感聯繫與了解行業最新資訊成為她社交內容的重要部分。
袁以婷也常與在北京的研究生同學交流,“聊各行各業的發展,目前的大趨勢,討論創業模式”。“購物”也是她去北京的需求之一,在家鄉,中心區域較大的一家購物中心到晚上6:30就會關門。
“有人會專門從文安開車去廊坊或是北京吃飯。”馮瑤説,文安當地的消費潛力並不低,只是缺乏相應的産品與服務。
研究報告發現,中國低線城市中由小鎮回流青年與小鎮本土青年組成的小鎮新青年,在吃穿用住等各個方面都釋放出與一二線城市趨同的信號和需求。這種向上的身份認同越來越多地通過消費得到表達和呈現,他們期待能有更多全球化、連鎖式的品牌,以餐飲為例,他們期待自己居住的城市可以有更豐富的美食和餐廳的選擇。
“工作日在家鄉、週末在北京”,逐漸成為部分回流青年的生活模式。程野將“家人相伴”作為考慮職業選擇的重要因素,“這樣我從週一到週五可以更多地和父母在一起”。在他看來,在地緣關係更為緊密的家鄉,親情帶來的力量與幸福感也成為美好生活的一部分。
創業土壤
像中國很多低線城市和小城鎮一樣,越建越高的樓宇顯現了這些地方的發展。對於家鄉的優勢,陳葉文和袁以婷可以列舉出近幾年諸多的政策利好資訊。
從京津冀協同發展到雄安新區建設規劃,大城市聯動給這個人口逾50萬的縣城帶來産業、人才、技術方面的資源。2019年4月國家發改委印發的《2019年新型城鎮化建設重點任務》提出,要推動城市群和都市圈健康發展,構建大中小城市和小城鎮協調發展的城鎮化空間格局。
大城市對中小城市和小城鎮的輻射帶動作用進一步增強。研究報告中説,中國三線及以下城市的消費者佔全國總比的七成以上,GDP佔全國總比的59%。隨著戶籍制度改革力度的不斷加大、落戶政策日趨寬鬆,將為三、四、五線城市帶來新的人才紅利。隨著城鎮化品質的不斷提高,城鄉結構進一步優化,三、四、五線城市集聚人口的能力將呈現穩步上升的態勢。
“很多人對回鄉創業不理解,覺得外面的資源可能更有利於自身發展,但我們看到的是家鄉發展帶給個體的希望。”讓袁以婷高興的是,創業孵化基地成立半年多,無論在軟硬體設施配置還是服務項目上,都已達到了省級示範性孵化基地場所規模的基本條件。
截至目前,這個為初創者提供政策扶持、項目論證、創業培訓、創業實訓等支援的創業孵化基地已入駐企業52戶,入駐率達95%,直接帶動就業214人。在孵項目涉及智慧科技、創新材質産品研發、電子商務、創意設計、網站建設、影視傳媒、環保科技等。
“過去文安木板廠、塑膠廠很多,之後面臨本地的産業結構優化升級,那些廠主相當於一個個優質的資金池,想投資優質項目但不知道該往哪投。”陳葉文説,創業孵化基地的初衷之一是幫助有想法有能力的人,同時為家鄉創造更多機遇,讓更多家鄉人受益。
據了解,2017年以來,文安扶持建設眾創空間、孵化器、科技園區等創新創業平臺,已推動成立市級眾創空間4家、省級眾創空間2家、省級孵化器1家及省、市級農業科技園區3家等,入住孵化企業達200余家,累計培訓3600余人次,直接帶動就業2300余人。
更多像文安這樣的小城不再被動等待,它們創造機會也提供平臺。而許多在外打拼的低線城市青年也逐漸發現,回到家鄉是個不錯的選擇。雖然大城市的記憶與羈絆還在,但家人在旁,家鄉的一切熟悉又陌生,未來一切皆有可能。
(應採訪對象要求,文中採訪對象為化名)
(記者朱彩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