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見,或者不見我,我就在那裏,不悲不喜。”倉央嘉措的詩句,如藏曆十月十五日流淌千年的風,裹著晨霧的清潤與經香的綿長,漫過八廓街被歲月磨亮的青石板。那沉澱千年的柔婉情愫在拉薩仙女節(白來日追)盛典煙火中緩緩舒展,如晨光裏藏著的舊歲遺痕,釀成一段穿越時光的歲月回憶,讓每一寸街巷都浸著化不開的溫潤。而這份溫潤深處,是雪域高原與中原大地共同的情感歸宿,是華夏各族兒女對愛情忠貞與美好的恒久守望。
天剛破曉,八廓街的晨霧還未散盡,人群從四面八方如緩流般涌動,從街頭蜿蜒至巷尾,像一條連接著過往與當下的絲帶。藏袍衣角輕輕掃過,青石板留下淺淺的清澈光亮,那是藏族小夥們不畏風霜踏著寒霧的嚮往,是藏族姑娘們晨起梳粧鬢影簪花的虔敬,是藏地法號經聲裏澄心祈福的溫度,此刻都融進這萬人奔赴的祈願中。來自各地的藏族群眾手捧哈達、懷揣禮物,姑娘們身著盛裝穿行其間,這一刻,她們是被時光偏愛的精靈,深色衣著如納木錯深夜的靜穆,脖頸戴著幽藍的綠松石,衣領裁作了紅綠白色的紋路,配上潔白的哈達,在陽光下,漾起粼粼波光。狐裘帽子上的絨毛蓬鬆如剛生的春芽,襯得臉頰是曬透的胭脂花,笑起來時,顴骨上的高原紅漫成兩朵格桑花,微笑中眼尾細紋裹著日光的暖意,藏著對愛情説不盡的嚮往與期許。腰間係著流動的彩虹,絳紅、明黃、淺綠擰成織錦的河,隨著腳步輕盈,像把春天的暖纏在了腰間。烏黑的長髮或墜銀飾,或別紅繩,風掠過之時,鬢邊碎髮都沾著酥油茶的清香——她們在陽光下載歌載舞,比格桑花更鮮活,比日光更明亮,是高原把最烈的陽光、最柔的風,都揉進了這一身盛裝的璀璨裏,也揉進了代代相傳的藏地愛情故事裏,讓溫潤心意在衣袂翻飛間悄然流轉。
木如寺的晨光裏,平日被哈達纏緊面容的蛙臉天母白拉姆終露真容,酥油燈暖光裹著千年情愫與慈悲,她是班丹拉姆女神的女兒,因與凡間男子赤尊讚相戀觸犯天規,被母親罰為隔河相望的戀人,只為今日與拉薩河南岸的心上人隔河相望。這份跨越江河的守望,與牛郎織女七夕相會的傳説,同樣是山海相隔的惦念,同樣是矢志不渝的等待,藏著“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的篤定與深摯,成為時光裏最動人的情話。姑娘們排隊上前,將自家釀的青稞酒緩緩倒入案前鐵桶,接住神佛加持過的甜酒,指尖沾酒輕抹頭頂,眼眸中閃著對情路順遂的期許,那是對純粹情感最本真的嚮往,無關身份與距離,只在乎心與心的相契。燈影搖曳處,添滿燈盞的酥油讓火苗顫了顫,為虔誠祈福中的藏地年輕善男信女們纏上了溫柔的同心結,讓綿長情愫在眉眼流轉間靜靜沉澱。
歡騰的人潮中,承載著美好寓意的隊伍緩緩走過街巷,大昭寺的白拉姆女神像遙遙望向拉薩河南岸,那裏有赤尊讚神像朝北而坐,與隔河的女神望這半支蠟燭的光陰。這凝望,是“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的浪漫,在高原的天地間回蕩,是藏地愛情與中原情愫的隔空呼應,留在八廓街歲歲年年的前塵裏。這場景裏,藏著人們為節日籌備的熱忱,藏著藏族同胞們彼此間對美好愛情的共同期許,在歲月中靜靜流淌,讓溫潤心意在隔河相望的遐想中愈發綿長。幾位身著傳統藏裝的女性並排站立,黑色的藏袍襯得身上的裝飾格外亮眼——裙擺是層層疊疊的彩虹色條紋,領口露出或玫紅色或綠色的襯裏,肩頭還搭著潔白的哈達,頭上精緻的冠飾更添了幾分隆重感。她們臉上都帶著舒展的笑意,眉眼彎彎間漾著藏地女子獨有的明媚,身姿隨著無形的節拍輕晃,伴著藏地特有的民歌調子,歌聲清亮又裹著煙火氣,像高山雪水淌過青石的脆響,混著腳步輕輕踏地的細碎聲。這歌聲裏,有對愛人的思念,有對相守的期盼,就像“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質樸情懷,跨越語言的隔閡,直抵人心最柔軟的角落,把相聚的氣氛更添幾分熱鬧,連晨霧都似被這鮮活氣息感染得暖了幾分,順著人群緩緩流動。
街頭巷尾的煙火氣愈發濃郁,姑娘們擁有仙女節獨有的“特權”——向身邊的男士討取禮物、紅包,或是邀約共赴一餐,以此沾取福氣與好運。她們三五成群,笑意盈盈地攔住路過的行人,藏語裏軟糯的“阿舊”伴著清脆笑聲飄在風裏,男士們總會欣然應允,有人從口袋裏掏出嶄新的紙幣,疊成小巧的形狀放進姑娘們手心;有人摘下胸前的綠松石挂件,鄭重地遞到她們手中;還有人直接引著姑娘們走進街邊的藏餐館,席間笑聲不斷,酥油茶的濃香混著青稞酒的甘醇,暖了胃也暖了心。姑娘們收到禮物時充滿了歡聲笑語,情訴裏伴著少女的笑意,落進了對方的心裏。祈福的心願在歡笑中飄遠,連風都慢下來,怕驚了這跨越千年、連接千年的忠貞守望,怕擾了這藏在雪域高原、連結中原大地的共同信仰,讓綿長心意在歡聲笑語中愈發醇厚,帶著對愛情最純粹的堅守,對相伴最深情的期許。
暮色漸濃,拉薩河的水波映著兩岸燈火,法號聲漸漸平息,姑娘們的笑聲卻在風裏久久回蕩。這一日的盛景,超越了地域與族群的界限,成為華夏兒女跨越山海的情感共鳴:從人們籌備節日的熱忱,到街頭討禮赴宴的煙火溫情,從白來日追傳説的隔河相守,到七夕鵲橋的銀河相會,愛情從來都是不分地域與族群的共同語言,是人心深處最柔軟的牽絆。這些共通的價值追求,如無形的紐帶,將華夏大地上的各族兒女緊緊相連。
西藏的愛情從不是輕易叩開的門扉,就像藏在錦盒裏的珍寶,是隔河凝望的執著,是街巷偶遇的欣喜,是彼此靜靜的守護,是指尖輕觸到對方掌心那一刻的心動,是抬手輕撫長髮時的溫柔,是回眸一笑時的情愫暗生,是酥油燈下的心意流轉,是用心遞來的一杯甜茶,是靜心研磨藏香時的專注,是俯身研讀經典時的背影,是默默注視中藏在心底的愛慕,更是白來日追與鵲橋相會傳説一脈相承的忠貞與堅守。它純粹得如同高原的日光,不含雜質;它堅定得恰似雪山的磐石,歷經歲月而不改,在八廓街的歲月流逝中,把這份愛沉澱成溫暖的時光記憶,讓溫潤的愛意在心中深深紮根。
正如倉央嘉措筆下的深情與真摯,不問見與不見;亦如星河兩岸那份跨越阻隔的忠貞與堅守,無關山高水遠;我們始終以相似的熱忱與深情,守護著愛與信仰,也守護著彼此間深深的血脈牽絆。這份穿越千年的情感契合,在煙火氣中生根發芽,在歲月長河中默然相守,溫柔生長,成為中華民族共同的生生不息的精神內核,書寫成八廓街舊歲遺痕裏最動人的篇章:白來日追的美好意蘊,終在歲月流轉中沉積為説不盡的溫潤與綿長,在雪域高原上代代相傳,溫暖了時光,也溫柔著人心。
《詩經》開篇“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千年咏嘆,穿越山海,恰與藏地仙女節愛情的純粹遙相呼應。在這片經幡漫卷、日光傾城的高原上,藏族兒女的愛戀從不是刻意的雕琢,而是轉經路上驚鴻一瞥的心動,是手捧哈達低下頭欲言又止的溫柔。沒有繁複的禮節,唯有最本真的嚮往——如雎鳩和鳴般自然,似山河相守般篤定,他們把對美好的期許藏進煨桑的炊煙,把對彼此的守護融進朝夕相伴的煙火。正如白來日追跨越千年的愛情,始於心動、歸於堅守,早已化作最純真的情感底色,在歲月長河中靜靜流淌,讓每一份真摯皆相守白頭,每一生守望都天長地久,一情一念,綿延萬年……(作者:序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