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總問,山的背後是什麼?
也許正是人類的好奇心讓我們在一萬年的時間機會裏,從飲血茹毛到登上月球。
普若崗日冰原,規模僅次於南、北極冰蓋的最大陸地冰原,面積422平方公里,1999年由中科院姚檀棟院士發現。
2016年12月15日--2017年1月12日,我帶著一個紀錄電影攝製組完成了順時針環繞普若崗日冰原的人類首次拍攝,平均5500米海拔和零下33度的低溫導致減員嚴重,普若崗日最大的冰川(北側)未能抵達跟前留下影像,留下巨大的遺憾。
2016年12月拍攝紀錄電影時,留下了雙湖縣宣傳部幹部鄧繼平的一段影像,他説妻子數落自己不如一張紙,結婚證嘛一張紙還能生火,他不如一張紙!孩子永遠叫電話爸爸,永遠只在電話裏的爸爸。這段影像在我心裏藏著,直到2021年隨著雙湖縣的生態搬遷工作接近尾聲,我想去關注一下那裏的人們,於是同年4月份開始了第一次採訪,這次不經意的採訪給我極大的震撼也伴隨著淚水。
我完成了縣委宣傳部、教育局、發改委等機關幹部採訪以後,第一次奔赴嘎措鄉,鄉長剛開始很冷漠的接待我,他也許只是完成一個上級交代的任務,給我“彙報”了一組組的數據。我把話題引到家庭以後,他開始繃不住,最後談到妻子來雙湖看他,兩口子相擁而泣,年輕的鄉長在辦公室淚如雨下。
2022年1月,時逢雙湖十年不遇的雪災,當時撰寫的第一稿劇本被那曲全面否定,那曲宣傳部告訴我,這不是我們那曲,我決定再次前往雙湖。這次我帶著文學團隊在中午(零下27度)抵達嘎措鄉,晚上住在嘎措鄉的週轉房裏,同行人員躲在兩床被子裏吸氧,我問他你蒙著頭不憋屈嗎!他説旁邊的爐子沒用,氧氣會被凍住。晚上11點,我告訴他們,要上廁所的請立即起床,我開車帶你們去野外解決,他們疑惑不解。我解釋旱廁已經被凍成“一片黑冰”,不想摔跤掉茅坑立即起床,他們紛紛拔掉氧氣跟著我出門。那一次,全程陪同的雙湖宣傳部的措姆講述了她在2012年報到後高反頭疼的往事,於是有了電影里拉姆的雛形。
2023年4月,那曲大雪。我帶著攝影師第三次前往雙湖採訪,這次我關注了牧民,剛出生的小羊羔歡呼著奔向夕陽下歸來的母羊,旁邊的牧民小女孩怯生生的拉著奶奶的衣角,這幅畫面讓我思考,或許電影裏尼瑪次仁小女兒的形象從那一刻産生了。最讓我難忘的是多瑪鄉仁青副鄉長,他回憶多年前,年輕的他依然追不上那些逃學回家的小孩。這一次陪同我們的雙湖宣傳部張焜垣,我在他手機裏看到了11年前報到時的滿頭黑髮和現在紅腫眼睛上面的大面積謝頂,電影裏劉光武最後一個鏡頭就埋下了種子,直到2025年5月31日拍攝現場,我發了一個朋友圈:“最愛的光武書記殺青,他承載著我對雙湖最初的原動力”
2024年1月,前期勘景正式開始,從普若崗日冰原穿越到色務鄉採訪,從冰河(托納姆藏布)上抄近路只需要幾十公里,如果返回縣城走大路需要繞行200多公里,在30多公里冰河上的冒死穿越,成就後來電影中男女一號冒死救援孕婦的靈感。
羌塘無人區不是一個冰冷的夢境,因為這片土地在3萬年前誕生過石器時代的文明:1976年第一次羌塘無人區科考,在巴毛窮宗發現的石器被歸於細石器,根據西藏地區細石器的特徵與分佈,可以推論當時那裏不僅和黃河流域的文化有極其頻繁的交流,而且這種交流也曾經向南抵達到了喜馬拉雅山南側印度東北部。
這片神奇的土地並不是如同眾人想像的那樣荒蕪,而是富含深刻的人類文明與第四紀冰期的互動火花。根據《藏北無人區的塵封往事--首次羌塘綜合科學考察實錄》,從距今1萬年以來的冰後期氣候變化情況來看,約在西元前8500~7000年至4000~3000年這段時間乃是氣候最為溫暖溫潤的時期,當時氣溫高出近一千年平均值的4.5℃左右。
所以,《遙遠的普若崗日》的魅力在於嚴酷的真實感,這是溫暖時期的古人類在嚴寒中消逝後,又一波充滿忐忑和鬥志的新人類逆流而上,在更加凜冽的嚴寒中堅守和奮鬥的讚歌。雖然最終因為地理原因,全縣搬遷,但偉大之處就在於抗爭與和解的拉鋸中,最終達成了與這片土地的和解。
2018年9月,非常榮幸走進中國國家地理大講堂,當時的題目是《重返地球第三極--從羌塘國家級自然保護區到普若崗日冰原》。我對觀眾説,也許一切都是註定:一部生物發展史、一部人類發展史,就是一部與冰雪搏鬥的歷史。地球46億年漫長的歷史中,如今已被確認有5次大冰期,每一次大冰期都付出生命的巨大代價。
從距今200萬年前開始,第四紀大冰期的全球性冰川活動就開始了,一直持續到現在。在這次大冰期中,氣候變動很大,冰川有多次進退。雖然第四紀大冰期的冰川運動暫時結束了,但是第四紀大冰期並未結束,一般認為現在的地球正處於第四紀大冰期中的的間冰期(兩個冰期之間的溫暖時光),溫暖的時光已經持續了大約1.5萬年,我們人類因此飛速發展,但也許5000年後冰河時代又將到來。
在普若崗日的歷史長河中,有古人類因氣候變冷消失,更有新人類因群體生存而頂上去,拍攝者、被拍攝者、塑造者,在普若崗日20萬年的冰齡中也許都是滄海一粟……但《遙遠的普若崗日》背後深層的思考和意義在於關注人類來時的道路,也是關注人類共同的歸途。(編劇/導演:蔡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