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歲的葉靜輕輕撫摸著那本泛黃的相冊,目光溫柔地落在一張照片上。照片裏,是一群孩子純真無邪的笑臉。“德吉就在這個班呢。”她一邊摩挲著照片,一邊輕聲説。身旁的茶几上,擺放著學生寄來的風乾牛肉和甜茶粉。
“身邊的老夥伴可愛聽我講西藏的故事了。”甜茶香氣氤氳間,曾經的畫面如潮水般涌上心頭:漏風的教室、雨中尋人的燈光、金榜題名時孩子們歡呼雀躍的身影……一切都仿佛穿越了時空,再次鮮活地出現在眼前。
上世紀60年代初,國家號召青年知識分子支援西藏建設。1962年8月,19歲的葉靜與107名同學一道,從上海坐上西行的大卡車。
3000公里的路程,15個晝夜的顛簸。當解放牌敞篷卡車翻越唐古拉山時遭遇暴雪,帆布篷被吹得呼呼作響,冷風從縫隙中灌進來,即便裹著厚厚的棉被,大家依然凍得瑟瑟發抖。
抵達拉薩後,葉靜被分配到西藏籌委機關直屬保育院附屬小學班(拉薩市實驗小學前身)。眼前的教室,是由藏式民房改造而成,陰冷透風,黑板上有好幾道裂縫,板書時粉筆灰混著沙礫,在空氣中肆意飛揚。
當時,學校的學生大多是西藏各地幹部的子女,他們寄宿在學校。葉靜不僅是一位老師,更像一位母親。她會帶著孩子們去羅布林卡野餐,讓他們感受大自然的美好;當有孩子生病發燒時,她會細心照顧,直到孩子康復。
班上有個學生叫達娃,初來學校時因為想家,經常躲在被窩裏哭。一個暴雨天,他偷偷跑出去找父親。葉靜發現後,顧不上打傘就衝進了雨裏。最後在一條泥溝旁找到了縮成一團的達娃。“你阿爸送你來讀書,是希望你好好學習,以後走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啊。”在她的關愛下,達娃學業優秀,後來在拉薩市中級人民法院工作。
時間來到上世紀80年代,改革開放的春風吹遍神州,教育亟待革新。1984年,葉靜當選為校長。面對填鴨式教學、德育薄弱等困境,她深感:“西藏教育必須從長遠出發,培養未來的建設者!”
她率先開展“講好一堂課”活動,組織教師互聽公開課、交流教案,並帶頭編寫《教學一得》匯集優秀教案,倡導學生動手實踐。“教學不能靠題海戰術,課堂效率才是關鍵,知識要活學活用。”
針對藏族學生的語言障礙,在她的建議下,學校成立雙語教學實驗班,組織教師赴上海參加培訓,引入區外教材,自編藏漢對照習題集。她説:“語言是橋梁。孩子們要走向全國,必須掌握漢語。”
10年耕耘,實驗班學生藏語媲美藏文班,漢語成績比肩漢文班,多人考入區外重點中學。1991年,葉靜主持制定的《小學德育綱要系列要求》獲拉薩市教育成果一等獎。
酥油燈的暖光裏,學生其美卓嘎凍紅的小腳丫曾貼著葉靜的腿取暖,她在西藏過的第一個藏曆新年,受到其美卓嘎一家的最高禮遇,酥油茶香縈繞至今。
葉靜説,當時許多孩子因父母外出,被寄放在她家,短則數日,長則一兩月。作業本裏的野花、悄悄塞進掌心的奶渣,是高原孩子最純凈的告白。
1998年,噩耗突至,她被診斷為癌症晚期,醫生斷言“生命按小時計”。14次化療,她咬牙堅持,病榻上,她仍牽掛著西藏的孩子,四處聯繫爭取資源幫助他們。
康復後,她積極聯繫區外學校,為拉薩的教師爭取培訓機會。“只要還有一口氣,我就要為西藏的教育事業盡一份力。”她説。
前些年,葉靜住進養老院,成了院裏的西藏文化使者,和大家分享學生寄來的酥油茶和奶片,講述西藏孩子的故事。葉靜説:“我離不開孩子,就像格桑花離不開高原。”
臨別,窗外的玉蘭靜靜綻放。搖曳的光影中,葉靜微瞇雙眼,右手輕拂相冊。仿佛間,19歲的她站在學校的講臺上,窗外雪山巍峨,耳畔書聲瑯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