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行遍世間所有的路,逆著時光行走,只為今生與你邂逅。”倉央嘉措筆下這份跨越歲月的執著,恰似我對藏地煙火的嚮往。當我真正踏上拉薩的土地,踩著八廓古城被歲月打磨得溫潤的青石板,循著那縷熟悉的骨湯香氣走向街角藏麵館時,才忽然懂了這場“邂逅”的真意——藏地的溫柔從不在遙遠的佛塔尖,而在一碗麵、一壺茶裏,在每個尋常日子的煙火氣中。
拉薩的晨光總是來得遲緩,早晨八點,我獨自一個人,漫步在清晨的八廓古城,一路向北不知不覺中,小昭寺的轉經道上已飄著淡淡的酥油香,我踩著被夜雨浸潤得微潤的青石板,像無數個過往的日子一樣,走向街角那家開了三十多年的藏麵館。小昭寺的金頂在東邊泛著微光,藏地的老阿媽手裏的經筒“嗡嗡”轉動,成了八廓古城裏最鮮活的晨曲。
藏麵館是座典型的藏式二層小樓,黛色的石墻壘得厚實,墻面上隱約能看見經年累月留下的酥油印記。藏麵館的木門還是當年那扇褪色的老木門,推開時會發出“吱呀”的聲響,像在訴説著舊時光的故事。推門而入,走過前廳,撞入眼簾的是中間的天井,青石板鋪就的地面中央擺著一盆開得正盛的格桑花,陽光從天井上方的玻璃頂灑下來,在花影間織出細碎的光斑。圍繞天井的一圈房檐格外精緻,木椽上雕著藏地獨有的吉祥紋樣,明黃的漆色雖有些斑駁,卻更顯歲月沉澱的韻味,房檐下還挂著幾串五彩的經幡,風一吹便輕輕晃動,帶著淡淡的藏香在空氣中散開。一樓的堂屋擺著十多張藏式沙發,深藍色的氆氌布料上繡著白色的祥雲圖案,坐上去鬆軟又暖和。沙發兩兩對著擺放,中間的矮桌高度適中,坐下來恰到好處,桌面被摩挲得光滑發亮。靠窗的位置裝著寬大的落地窗,淡淡的紗簾垂落,既不遮擋晨光,又能讓轉經道上的景象若隱若現,仿佛將八廓街的煙火與館內的溫暖輕輕隔開,又悄悄相連。
我站在窗口專心看著灶臺前煮麵的老阿媽,係著藏青色的圍裙,發梢別著一朵曬乾的格桑花。“曉巴德勒!(早上好!)”她抬頭看見我,眼角的皺紋擠成了溫柔的弧度,手裏的長筷子在沸騰的湯鍋裏攪動,白色的藏麵條在滾燙的牦牛骨湯裏翻滾,瞬間散發出濃郁的香氣。見我望著麵條出神,老阿媽笑著指了指鍋裏:“面要不要做的粗一些?”我心裏輕輕一動——以前和她來這裡吃麵,她總會要一碗粗面,她説,粗藏面裹得住湯汁,嚼得到麥香,有嚼勁。習慣性的走向窗邊,我還是偏愛那個熟悉的位置。落在桌角的晨光,似比從前淡了幾分。窗外小昭寺的轉經道上身著藏裝的人們順時針走著,腳步不急不緩,仿佛時光在這裡也放慢了腳步。桌上的食具都是老物件,表面被歲月磨得發亮,不經意的劃痕裏滿是藏著的歲月痕跡。
不多時,一碗藏面端了上來。乳白色的骨湯表面浮著一層薄薄的油花,撒著翠綠的蔥花和胡椒粉,麵條粗細均勻,裹著濃郁的湯汁,入口筋道爽滑。搭配藏面的還有一小碟酸蘿蔔,切成細細的條狀,酸中微辣,剛好解了肉湯的油膩。老阿媽端來一壺甜茶,琥珀色的茶湯在杯中晃蕩,冒著淡淡的熱氣。喝一口甜茶,醇厚的奶香混合著紅茶的清甜在舌尖散開,暖意順著喉嚨滑進胃裏,瞬間驅散了清晨的微涼。隔壁桌坐著藏族的一家人,正慢慢喝著甜茶,品味著同樣的煙火氣息。
藏麵館裏的時光總是過得很慢,客人們大多是熟客,彼此熟悉,偶爾會聊上幾句家常。有人説起八廓古城這些年的變化,從土路變成了青石板路,從簡陋的小舖子變成了精緻的商店,可這家的藏面和甜茶,味道卻始終沒變。甜茶裏的奶子也都是從附近牧民家裏收來的新鮮牛奶,老味道不能丟,這便是八廓街的根。
日頭漸漸升高,這裡的人群愈發熱鬧,熙熙攘攘聲裹著晨光飄進館內,與碗勺碰撞的清脆聲響、客人的談笑聲揉在一起,成了八廓街最鮮活的晨曲。老阿媽剛給一桌熟客添完甜茶,又轉身往灶臺添了新的牦牛骨,骨湯咕嘟咕嘟的冒泡聲裏,她順手擦了擦灶臺,額頭在陽光下泛著柔光。原來這老麵館的溫暖從不是藏在人群裏門庭若市的熱鬧,而是那像清晨的陽光一樣久違的味道,平等地灑向每一個被這人間煙火吸引的途經者,讓匆匆的腳步也能在這裡尋到片刻的安穩。
離開時,木門又一次“吱呀”作響,青石板路上的晨光裏,把人來人往的身影拉得悠長,小昭寺的金頂在陽光下愈發璀璨。風卷著經幡的輕響掠過耳畔,那些在這藏麵館裏細碎的回憶忽然漫上心頭,恍惚間耳邊響起莫言在《檀香刑》中寫過一段話:“這世上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別重逢。”原來這老麵館,從來不是一場偶然的停留——那碗骨湯、那壺甜茶、老阿媽眼角的溫柔,都是歲月早已備好的“重逢”,而最難忘的,是與她在這裡共用美味的時光,這份藏在煙火裏的愛慕與思念,把尋常日子裏的溫暖,和這溫湯一起,熬成了心底永遠捨不得淡去的牽掛與相思,每次想起,都仿佛又回到了那個晨光正好的芳華……(作者:序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