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新社香港6月20日電 題:訪作家劉震雲:人間多少事,兩三笑話中
中新社記者 韓星童
位於香港北角的聯合出版大廈會議室內,堆疊起最新出版的《一日三秋》繁體版,形狀各異的“橙色柿子”整齊排列在封面,還有“一笑一哭”兩張面孔,三兩筆簡潔勾勒出故事梗概。不多會,作家劉震雲在眾人簇擁下走進來,不改幽默本色,打著趣跟大家問好。
這日稍晚時候,劉震雲還將受邀在香港會議展覽中心出席新書講座。行程密集,他自前一晚抵港後,還未能抽出空去嘗嘗他記挂許久的牛雜湯。
上一回來港,還是疫情前來參加書展。中間隔著三四年,也隔著一些文壇老友的永別。他記得上回來,香港作家、《亞洲週刊》副總編輯江迅張羅了一場飯局,席間還有作家倪匡及其太太,他們以茶代酒,笑談文學,談過往,也談後起之秀。端起茶盅,放下筷子,就這樣一生過去了。有時,哪怕僅是念頭在他們身上瞥過,也會觸動他心底的悲傷。
“有時候人間多少事,確實是兩三笑話中,人生有很多笑話註定要流著淚聽完。”劉震雲在新作《一日三秋》裏,便以“笑話”穿針引線,笑話和人物、土地、神靈、傳説、歷史之間的糾纏,建構起故事骨架。
層出不窮的笑話,其實都指向其背後無處不在的生活哲理與辯證的人生觀,譬如,嚴肅再往前走一步就是笑話,笑話再往前走就是嚴肅。同樣地,真理與荒謬也只是一步之遙。
説話間,劉震雲想起一個故事,説是很久以前,村口有兩個人爭論,一個人説三八二十四,另一個人説三八二十五,兩人爭持不下,鬧到縣官那裏,要斷一斷究竟是誰不識數。縣官反倒下令打了説三八二十四的那人一百大板。那人喊冤:“他不識數,你一個青天大老爺也不識數嗎?”縣官答道:“打的不是識數不識數的事,打的是他都那麼糊塗了,你還在跟他爭論,你是不是更糊塗呢?你還要拿你的糊塗來浪費我的時間。”歸根結底,這故事講的是,要跟一個糊塗的人爭論,要把説不清楚的事説清楚,是最荒謬的。
在《一日三秋》裏,劉震雲也寫了一件説不清楚的事——六叔的畫。六叔曾在延津縣豫劇團拉弦子,劇團解散後他又去縣棉紡廠當機修工,上班之餘,還愛畫畫,以延津人事為題,既有日常也有神鬼,既寫實又後現代,六嬸卻説這是無用之事,倒不如畫些能賣錢的花開富貴、喜鵲登枝。
從某個角度看,文學的交流也是這樣的“無用之事”,“它既不會改變社會形態,亦不會影響GDP的走勢。”然而往往是這樣的無用之事,蘊藏著意想不到的能量,不經意間觸及人的靈魂,震蕩起共鳴。劉震雲覺得,文學所具備的那種潤物細無聲的力量,能夠在潛移默化間穿透政治、經濟、宗教的角力和衝突,抵達一日三餐的生活,實現最有效、也最節省成本的文化交融與理解。
前些年,劉震雲為作品《我不是潘金蓮》出版荷蘭文版,前往阿姆斯特丹。活動期間,有位當地讀者對他説,自己從未去過中國,對於中國的了解原本只限于西方媒體報道的片面印象,以為中國人不會思考,也不會笑,但書中的一位農村女人為了糾正一句話奮鬥二十年,讓她由此對中國人心生敬意。她還説,看這本書從頭笑到尾,你可能是中國最幽默的作家。
劉震雲這樣詼諧地答她,如果你去我們村,你會發現人人都很幽默,我是我們村最不幽默的人。(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