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年 700場 北京人藝首次開放《茶館》後臺

發佈時間:2018-06-19 10:02:31  |  來源:北京青年報  |  作者:   |  責任編輯:許婧

原標題:60年 700場北京人藝首次開放《茶館》後臺

  濮存昕(飾常四爺)

  雷佳(飾劉麻子)

  梁冠華(飾王掌櫃)

  楊立新(飾秦二爺)

  吳剛(飾唐鐵嘴)

  馮遠征(飾松二爺)

  閆銳(飾説書人)

  簽海報、切蛋糕、拍全家福,700場大茶館熱熱鬧鬧,60年“老裕泰”轟轟烈烈——6月16日,被冠以話劇代名詞、人藝看家戲、演員試金石的《茶館》在演出中度過了60年700場的大日子。

  這一天,人藝首次向媒體開放後臺,本報新媒體獨家直播了《茶館》700場幕後的備場以及紀念儀式——梁冠華化粧間從來不貼名字的慣例,“達康書記”吳剛自己化粧的畫面,還有上萬件道具如何一個不差地調度歸位,乃至《茶館》的後臺滿是咖啡香氣……都是首次向觀眾公開。

  不到5點直播團隊走進後臺,馮遠征已經坐在了化粧間。作為人藝演員隊隊長,他操心的事又何止一兩件?同他一起來的妻子梁丹妮坐了一會兒便和眾人打招呼,“我上樓了”,當晚她在人藝實驗劇場和丁志誠聯袂出演《關係》。

  梁冠華從不吃晚飯,原因是怕吃完後犯迷瞪,進入化粧間後就幾乎不再出來。而且整個劇院沒有人比他對《茶館》的場次記憶更深,原因是他有個從不示人的小本兒,上面記錄著場次,記錄著每場演出有趣的事或是觀眾看不出來的小事故,迄今已整整記了三本,而700場演出那天他的王利發是第336場。

  當晚,濮存昕的女兒帶著外孫女特意到後臺來看他,還給他帶來了櫻桃。濮存昕還是按照一貫的做法把櫻桃放在了公共的餐臺上。

  “達康書記”吳剛進來時一眾粉絲追逐,他們專程送來的祝賀《茶館》700場演出的水果花籃放在了岳秀清所在的大化粧間,岳秀清也因為這個特別的日子專門挑選了不那麼隨意的服裝。

  擔任復排藝術指導的楊立新更願意稱自己是“召集”人,可切蛋糕時他遲遲未到,也真是讓人夠“著急”的。

  久未露面的林兆華讓年輕演員格外興奮,紛紛抓住機會與他合影。切蛋糕時,林兆華一句“第一塊應該給焦(菊隱)先生”,一下子把大家的思緒拉回到幾十年前……

  第二代:質疑聲中接班

  1999年,時年三四十歲的人藝黃金一代在質疑聲中接班。彼時前輩們的輝煌尚未褪去,黃宗江一句“不容易,拿下來了”讓每一個人記憶至今。有一個細節常常被忽略,如今的《茶館》劇組,已經有七位演員正式退休,而且濮存昕的年紀甚至比1992年老版謝幕演出時於是之的年齡還要大一歲。

  馮遠征説,這個陣容是一定演不到800場了,但後半句似乎每一個人都敢想卻不敢説……從“裝模作樣”到“我來了”,這一代演員的演出場次幾乎已經與老版對半了,可似乎在觀眾心中依然難成獨立被認可的版本,模倣抑或創新都有輿論説辭,但他們早已將自己的生命體驗融入其中,真切而深情……

  梁冠華: 當年有人説王利發怎麼能是個胖子呢?

  我有一個習慣,就是拿著小本子把臺上有趣的事,一些觀眾看不出來但是我們能夠發現的小事故記錄下來,到現在大概已經有三本。別人説可不可以拍張照我都沒讓,這個可是很珍貴的資料。當時我接班的時候,有人説王掌櫃怎麼能是個胖子呢?其實我們演戲不能光看胖瘦,得看人物。只要是演人物,無論胖瘦都沒關係。

  王利發是話劇史上一個登峰造極的角色。每一個演員都希望能演這個角色。當林兆華導演、劉錦雲院長讓我演這個角色時,我真的感到非常榮幸。但同時壓力大過興奮,因為於是之老先生把這個角色塑造到頂峰了,我們這代人只能説是望其項背,必須用十幾、二十年的時間來揣摩一個角色。其實每一次演這個戲之前還是會有一些小不安,因為每一次演出的情況都不一樣,可能同臺的演員有一些調換,所以每一次上臺前還是要把準備工作做好。大家都説為什麼現在這個劇有好多年輕人也願意看?我想有兩方面的原因,第一是老先生們打下的基礎,這是不可否認的,我們站在巨人的肩上,繼續扛著大旗往前走,能夠演到這個水準,也算是沒有辜負老先生們和觀眾對我們的期望;還有一個原因,目前舞臺劇經典內容還是稍顯少一些,所以有這樣的經典演出,觀眾自然願意看。

  我願意當作底座,也希望有年輕的演員繼續傳承經典。有人問我演了這麼多場《茶館》哪一場印象最深刻?其實對我來説每一場都一樣深刻,因為話劇不像影視劇,拍完了就放在那裏輪番播出。話劇是活的,每一場都不一樣——因為觀眾不一樣、天氣不一樣,也可能因為今天同臺的哪位演員出了些狀況等等。《茶館》這個戲經歷了風風雨雨保留至今,真的很不容易。我希望北京人藝再有新的一代可以一直延續下去再演個700場。

  楊立新: 《茶館》老了?老就對了

  拿到一個角色,一定要有切入點,《茶館》更不例外。對秦二爺來説,是作為政治人物登場的,主張實業救國,遇到龐太監時剛好是戊戌變法失敗。老舍先生沒有像很多影視劇中演的那樣,寫慈禧太后把茶根兒潑到光緒臉上,而是寫了後黨勝利後一個太監的忘乎所以。因此兩個人見面後,秦二爺雖然説著“不敢”,實際是透著骨子裏的“牛”和內心的不服。只有這樣,才能把握人物每句話的氣質內涵。

  一個話劇院團有60多年的經歷,它肯定是有很多很好的保留劇目。《茶館》確實是經典中的經典,從劇本到表演是經得起這麼多年的錘鍊和觀眾考驗的,確實是難得的作品。有些人説《茶館》老了,其實老就對了。你數數有多少五十年代的作品到現在還在演?現在來看《茶館》,還是有現實意義的。

  這部戲難演是因為時間跨度大:第一幕是1898年,第二幕是1922年,第三幕是1947年。人物的年齡跨度也很大,從年輕演到垂垂老矣。其次難在五十年代初排這個戲的時候,老藝術家們的父輩、祖輩都是從前清過來的,他們對那個時代有著實實在在的了解,就像我們這代人對五十年代的北京有了解一樣。現在則難在讓年輕一代了解解放初的北京到底什麼樣。我們劇院的畢業生來自五湖四海,不只是這個戲,排《天下第一樓》、《龍須溝》都面臨同樣的問題——就是他們對於北京的舊城圈,對北京生活的氛圍,腦子裏沒有形象記憶。

  濮存昕: 我們把生命融進了《茶館》

  開始演時那真是“裝模作樣”,這不是一個貶義詞,當然也不是褒義詞。無論是我們對於那段生活的想像力,還是歷史知識外對於人物形象的感知,都是從老一代人的舉手投足間獲得和出發的。鄭榕老師從一開始就告誡我要避免概念化,直到前些場演出,楊立新還告訴我,第一幕常四爺不是奔著打架來的,他是到茶館玩來了,他是有道行的人,不跟小人置氣。所以我説話時是該板著臉還是嘲諷著説,這樣就更明確了。

  1999年黃宗江先生看完《茶館》後説“拿下來了”,裏面有多少無奈,我至今記得。但如果沒有當年也就沒有今天。就《茶館》而言,我們把自己的生命融進去就是創新,不一定只有原創才是創新。包括第二幕時常四爺跟兩個“灰大褂”説話,我是從害怕到甚至開始反問他們,感覺怎麼演都對。到了第三幕就更加落地生活化,很多處理方法都與鄭榕老師不一樣了,這不是標新立異,而是找自在。

  演到2018年,我們已經都從容自在多了。《茶館》接班王利發最難,梁冠華的王掌櫃已經大象無形、爛熟於心了,其他都是色彩人物。10年後觀眾也是新人,到那時都是新的生命重新承載這個戲。

  馮遠征: 不必太擔心第三代王掌櫃

  《茶館》我也演了快20年了。昨天我們還在議論,800場的時候,估計我們是趕不上了。現在回想起第一次演《茶館》時內心很忐忑,也受到很多質疑,因為畢竟那個時候我們很年輕,加上觀看老《茶館》的觀眾也在,觀眾會有一些對比。現在雖然是老藝術家們的輝煌依舊在,但是我們的閱歷增加了,演技也有所提升,觀眾對我們的認可也逐漸多了。

  我印象最深的是在美國華盛頓的演出,當時有80%的觀眾是外國人,因為英若誠老師的翻譯特別好,很多臺詞國外觀眾看得懂,而且他們也會會心地笑。這一點讓我想到只要做到準確,其實藝術是無國界的。老藝術家説“會演戲的演人,不會演戲的演戲”,這句話是有道理的。黃宗洛老師在刻畫人物的時候很細緻,我在接過這個角色的時候一開始也在琢磨這個人物怎麼去體現他精髓的東西。開始從外部的形體、聲音這些去模倣,到後來再慢慢尋找自己的風格。塑造一個人物,除了前人的模板,更重要的還是要加入自己的風格。所以在這些年的演出中,每一次我都在想昨天演出所出現的問題在哪兒。如果觀眾喜愛就説明瞭自己沒白想。

  一些老面孔漸漸退去了,大家都會有擔憂,擔心人藝何去何從、《茶館》誰來接、第三代的王掌櫃誰來演。其實不必擔心,我們要對青年演員進行培訓,要用劇本朗讀來訓練他們的臺詞,增加他們的閱讀量。這也是傳承的一部分。

  吳剛: 原來其實最想演的是王利發

  與我之前的兩任“唐鐵嘴”任寶賢和張瞳老師,我們私下都有很多的接觸。我們接班時先生們還在輝煌中,所以理解觀眾很難認可我們。他們那代人對生活的了解很大程度上成就了這個戲,而我們離那個年代太遠了,只能通過資料、影像去了解。開始時也曾經儘量不去看過去的演出錄影,想盡可能展現自己的東西,憑的就是一股子熱情。

  當年復排宣佈演員名單時,我記得每一個細節。那是在劇院後面的小劇場裏,所有演員都在一起,屋裏子特別的滿。其實大家心裏都期待自己能有一個好一點的角色,能上這個戲,對自己也是一種認可。我記得到1992年告別演出的時候,我也在臺上演學生C,真的是非常非常的震撼。我們都在上場門和下場門那裏站著看,於是之先生就在上場門那裏放一個小燈,直接就在那裏補粧、換衣服。為了保持體形,他腰上用很寬的布勒著,先生對戲的嚴謹態度,也潛移默化地告訴我們應該怎麼辦,其實這就是傳承。原來其實我最想演的是王利發。這次在排練場,我認認真真地看了一遍梁冠華的表演,真的是已經出神入化了。我跟他説,你的王掌櫃已經化在骨髓裏了,真好!

  第三代:門剛剛打開

  雷佳: 表演你只能自己去悟

  如果説第二代演員是有準備的接班,那麼第三代則是毫無防備地被推上了歷史舞臺。因為演出檔期與《喜劇的憂傷》重疊,何冰分身乏術。於是,曾在人藝班底出演的電視劇《傳奇大掌櫃》中有出色表現的雷佳被何冰提名接班。之前雖然已經在《茶館》中跑群眾,但雷佳想都沒想過自己能演上劉麻子。作為《茶館》主要角色中目前唯一由第三代演員挑梁者,雷佳似乎比第二代演員幸運得多,幾乎從一登臺就得到了認可。

  我反覆看英若誠先生那版的錄影,借鑒調度、語調。第一天上臺,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演下來的,當時滿腦子想的就是調度別錯,別忘詞,千萬不能耽誤藝術家們的戲。至於別的,來不及想那麼多,先完成別出錯。觀眾的先入為主無法回避,這是超齣戲劇的部分,但質疑也是戲劇的一部分。

  我發現表演上別人幫不了你,只能自己去悟。如果説第一幕我還在學、在模倣,那麼到了第三幕幾乎就是自己的了。我一直覺得,是大小劉麻子共同完成了老舍先生筆下一個立體的文學形象,所以角色的空間是有的,就看自己怎麼去找。

  演到現在,我不橫向比,我就縱向和自己比:我從第一天起就沒有以誰為標準,而是回到文學本身。與其盲目地描摹子不如回到文本,演一個我理解的人物。我清楚地知道有那麼一個高度,但我現在還達不到,需要時間。我還站在門外,門剛剛打開。我也能感覺到自己每年都在成長,從熟練到化在舞臺上再到自我表達,我希望做到的是享受這個舞臺。

  閆銳: 我們還只能是去扮演

  因為飾演龐太監的嚴燕生退休,從小坐科的閆銳成了這個角色的不二選擇。從2012年院慶60週年演出開始,他除了原本的巡警和唱戲的茶客,又多了龐太監和説書人鄒福遠兩個角色,名副其實的一趕四,那一年他才30歲。同所有演員一樣,閆銳開始時也是從模倣進入,但在院慶大會上,得到了朱旭老師的褒獎:“演得不錯。”

  其實小時候學戲就是口傳心授,但是演到後半程慢慢就有自己的感受了,也就是從殼到人。昨天下場後濮哥還在説:“現在板眼都對,就是心理的遞進上再琢磨琢磨。”如果説龐太監我借鑒了京劇的唸白,那麼為了説書人我還專門去書館聽書,原來童超先生演的特像老説書藝人,而我們這代演員只能是去扮演。前兩天吳剛老師給我們講課也提到先要在舞臺上生活起來,但我們還是在去夠去找的階段。

  本版文/本報記者 郭佳 實習記者 羅崇瑋

  本版攝影/本報記者 王曉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