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丹噶爾古城那座高高的雕花門樓,輕輕踏上已經凹凸不平的青石路,我仿佛一步就穿越過了時空。這座已經陳舊的城,就好像是一個長焦鏡頭,牽引著我的視線一直向遠處延伸,直到遙望見已經塵封的歷史深處。歷史深處的丹噶爾,青石路兩旁的店舖中擺放的依舊是毛皮和絲綢,路中央商旅川流不息,整座古城都回蕩著清脆的駝鈴聲。
丹噶爾,意為白色的海螺。位於青海東北端,距離西寧市五十公里。深居於內陸腹地的一座城,為什麼會有這樣一個浪漫的名字?
據史料記載:“丹噶爾,為藏語“東科爾”的蒙語音譯,東科爾的意思就是白海螺。”
歷史學家,可能是世界上最不浪漫的一群人,他們總是千辛萬苦考證出硬梆梆、冷冰冰的事實,埋葬掉人們心中所有綺麗的幻想。
好在,從藏到蒙,再從蒙到漢,這個如九連環般不斷音譯的過程,本身就已經成為了一個美麗的故事,幽幽低喃講述著丹噶爾的身影是如何在歷史的長河中起起伏伏。
西漢時候,丹噶爾就已經成為了古絲綢之路上的通商重鎮。人類自古就選擇依水而居。絲路上的各國商人帶領著駝隊,穿戈壁、過雪山,唯一可以依賴的,就是河流,只要一直沿著河流的方向走,就不會失去水源,就能經常見到有人聚集的城鎮,補充給養。丹噶爾古城位於絲路之上、湟源河邊,自然就成為了商旅們的必經之地,漸漸繁華了起來,聲明遠播。
到了清代,清朝政府對丹噶爾實行了低稅負政策,就相當於現在的保稅區。及至民國,丹噶爾古城的交易額達到500萬兩白銀,換算為人民幣相當於四十億元。
一條茶馬古道,匯集了幾乎全世界的商賈和冒險家。丹噶爾則匯集了來自於世界各個角落的人、商品和財富。
在丹噶爾,我看到了兩幀黑白舊照片,背景都是一百多年前的古城街巷。一副照片上,是一個三四歲的白人小女孩,一臉頑皮的笑容,望著鏡頭。她是跟隨父母來到丹噶爾的孩子,現在關於她的一切都已無從考證,只在這張照片上,我們得知,一個年紀小小的、金髮碧眼的、生活幸福的小姑娘,曾經在丹噶爾渡過了童年,很可能還在這裡長大成人,甚至經歷了自己的愛情。
另一幅照片,是一個已近中年的白人男子,騎在駱駝上,披著當地人的那種連帽斗篷,如果不是因為他輪廓鮮明的五官,一定會把他當成一個普通的中國商人。拍照的時候,好像正在下雪,而男子的表情嚴肅,甚至顯出絕望。似乎剛剛經受了一個沉重的打擊,正在考慮,是就此遁逃,離開丹噶爾,還在放手最後一搏。
兩幅照片,把當時外國商人在丹噶爾的生活狀態體現的淋漓盡致。對他們來説,這裡可能是天堂,也可能是地獄,明天的命運,永遠在未知之中。
那丹噶爾的漢族商人又留下過怎樣的印記呢?穿過充滿西域風情的雕花門樓,走過青石街巷,指尖撫過路旁層層疊疊懸挂著的羊絨披肩,轉過一個路口,一座灰色的牌樓躍然出現在眼前。標準的中原建築,正中間的匾額上刻著兩個漢字:迎春。
毫無疑問,這是漢族人的手筆,即使走到天涯海角,‘迎春’也永遠是漢族人心中最美好的願望和期許。
路依著地勢修建,高低起落,路兩旁的藏式民居也沒有一定之規,可就在這些民居中間,卻修建了一座規制齊全的文廟。在一百多年裏,丹噶爾的小學就建在這裡,現在為了保護文物,在文廟一墻之隔的地方該起了新校舍,把小學搬了過去。
“我們丹噶爾肯定要有學校的,這是文脈,不能斷。”陪我們參觀的人這樣説。
導遊介紹説,這是中國最靠西邊的一座文廟,過了丹噶爾再向西,就是日月山,當年文成公主和親,就是翻過日月山進入了吐蕃。
除了文廟,丹噶爾還有一座關帝廟和一座城隍廟。昨天我們還在感嘆伊斯蘭信徒不管遷徙多遠都會帶著古蘭經。今天,我們就看到,漢族人雖然不帶經書,但他們不管走到哪,都會帶著自己的信念:文聖、武帝、城隍。然後在一個陌生的世界裏,為自己建立起一座獨立的城,延續自己的傳承。
鏡頭慢慢移回,駝鈴聲悄然逝去,丹噶爾的門樓、石路、房屋都已經變得陳舊斑駁。當年那些擁擠在古城中的各國商賈,或得意,或絕望,都已經化作了薄薄一層煙塵,壓在了史書上。
唯有博物館中珍藏著的文書;風格不一的建築;仍舊建在的、在丹噶爾出生的外國人,在用各自不同的方式,向人間訴説著丹噶爾的曾經和過往,整條茶馬古道的曾經和過往,整個絲綢之路的曾經和過往。
在關於‘回望古道,再造通途’的座談會上,我説,厚重的歷史和文化,對於發展來説,永遠是雙刃劍。會是底蘊和動力,也會是桎梏。專家説他們也深深了解這一點,所以,他們會採取很多方式,利用好深厚的歷史和文化。
等待著,丹噶爾這顆白色的海螺,在青海腹地、在高原的陽光照耀下,繼續如珠寶般璀璨光明。
作者:聶昱冰(河北省作協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