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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景秀麗的未名湖是當年燕京大學的標誌,在她的南岸靜靜地長眠著一位外國友人,他就是中國人民的美國朋友--埃德加·斯諾。斯諾以他著名的《西行漫記》轟動世界,這裡是他1936年去西北旅行的出發點,也是1937年他寫作《西行漫記》的地方。他的活動影響了中國的革命歷史,而中國的革命則改寫了他的人生。斯諾與這塊土地有著割不斷的聯繫,1970年他去世時,根據斯諾的遺願,中國人民將他安葬在這裡。
斯諾踏上中國的土地純屬偶然。1928年一個春寒料峭的早晨,他挎上花了25美元買的一架舊柯達照相機,登上了"雷德諾"號輪船,去領略那令人陶醉的東方情調。五個月後,斯諾抵達上海。正值梅雨季節,整個城市籠罩在潮濕悶熱的雨霧之中。下了船,斯諾立即去找《密勒氏評論報》主編鮑威爾。
沿著上海外灘,走過外白渡橋,可以看見一座磚木結構的英國式建築,它便是著名的禮查飯店,現在叫浦江飯店。在上世紀初,它被譽為"美國在遠東最富有歷史意義的旅館"。中國的第一盞電燈在這裡亮起,中國的第一部電話從這裡接通。舊上海這裡開設了十里洋場的第一家西式舞廳。1900年曾經為《紐約先驅報》報道義和團運動的美國記者密勒,在這裡創辦了上海最著名的英文週刊《密勒氏評論報》。二十八年後,斯諾走進這裡,謀得了一個記者的職位,但是,他只打算在這裡逗留6個星期,以便掙夠他去下一站的旅行費用。
斯諾接到的第一次採訪任務是沿著中國8000英里長的鐵路線作旅行報道。在連年饑荒的中國北方農村,斯諾第一次看到了餓殍遍野的可怕場面。他在報道中寫道: "你有沒有見到過一個人有一個多月沒有吃飯了?兒童們甚至更加可憐,他們的小骷髏彎曲變形,關節突出,骨瘦如柴,鼓鼓的肚皮由於塞滿了樹皮鋸末,象生了腫瘤。"
這是由當時中華民國的交通部長孫科安排的一次旅行,他的本意是為了讓斯諾寫寫沿途的風光名勝,以便吸引美國的觀光客。面對這些觸目驚心的人類災難,斯諾本該輕鬆的旅行變得沉重而壓抑,他只有一個想法,儘快離開中國。
回到繁華的上海,生活又恢復了往日的寧靜。此時,上海正在準備中華民國十七週年的慶典。鮑威爾要斯諾寫點文章,以便給蔣介石的國民政府所取得的成就大張旗鼓地宣傳一番。在黃浦江畔,斯諾的心情始終無法平靜,那些可怕的景象一直縈繞在他的腦海。正是那些聞所未聞而真實存在的死亡景象,使他放棄了原來的幻想,轉而為中國的命運而大聲疾呼。
1928年,中國北方發生了嚴重的旱災,斯諾當即寫了《中國五大害》加以報道:"今年,在遙遠荒漠的陜西省發生了嚴重的旱災,緊接著傳來了駭人聽聞的大饑荒的消息。許多人活活餓死,數以千計的人正陷於絕境,--河南和甘肅的情況也相差無幾,深受其害的難民估計達五千萬左右,但願世界各地的人們在聽到這些災情後,能立即進行捐助,以緩解可怕的苦難。"
不久,斯諾再次前往張家口、內蒙等饑荒地區,繼續向西方讀者報道受災難民的真實情況,並寫下了《拯救二十五萬生靈》等長篇通訊,記述了許多令人心悸的場面。
六個星期過去了,斯諾並沒有離開中國。他發現美國給蔣介石源源不斷的援助沒有用來救災,反而大力擴充軍備。連年的戰亂給中國帶來了深重的災難。
上海的外灘是著名的商務區,比鄰外灘的南京路上,曾經有許多酒吧、咖啡店。這是外國人經常光顧的地方。1931年9月的一天,在一個叫沙利文的咖啡館裏,斯諾採訪了一位端莊秀麗的中國女子,她就是宋慶齡。
通過採訪,斯諾獲知中國存在的地下革命運動。他寫出了《布爾什維克主義在中國的影響》等一系列文章。他説:"在中國,共産主義已不再像過去那樣只是危言聳聽者腦中的幻覺,它已經成為有可能左右革命舞臺的強大因素。中國共産黨目前有七萬到十萬黨員,有人認為,中國的共産主義運動要單獨進行一場革命,還缺乏足夠的隊伍,他們看錯了。"
這樣的文章在上海灘發表,無異於空谷足音。
不久,斯諾又專程到宋慶齡的居所去拜訪,對宋慶齡的崇敬心情油然而生,他寫出了人物特寫《她為中國革命而戰》。這是自大革命失敗後發表的第一篇對宋慶齡的採訪報道。文章認為宋慶齡是"尚未成功的革命"的良知和恒久的核心。"宋慶齡通過言傳身帶消除了我的一些蒙昧無知","通過她,我體驗到了中國最美好的思想情感。"
幾天以後,同樣在這個沙利文咖啡館裏,斯諾再次體會到了美好的情感,這次讓他動心的是海倫·福斯特,一位註定要闖入他生活的美國姑娘。
海倫美國駐上海領事館的社交秘書。在讀過斯諾發表的文章之後,海倫跨越太平洋來尋找她仰慕已久的英雄。那些令他激動的文章一直在激勵著她。她要自己動手來寫,她確信自己會寫得更出色。
正當斯諾為海倫著迷時,在中國的東北,日本點燃了侵佔中國的戰火。1931年9月18日晚上,日本關東軍偷襲了北大營,繼而攻佔了瀋陽。斯諾聞訊立即前往採訪。在那裏,斯諾看到的是全副武裝殺氣騰騰的日本兵。看到成千上萬的中國人被屠殺。在國民黨不抵抗的命令下,東北軍放棄了東三省,3000多萬人淪為亡國奴,斯諾沿途所見到處都是流離失所的難民,其中有許多不願做亡國奴的東北學生。
回到上海,斯諾見到海倫,他試圖忘記那些令人不快的悲慘景象,開始熱烈追求海倫,他邀請海倫去南方旅行。幾個月後海倫決定嫁給斯諾,她不再想取代,或者試圖超過斯諾,決心盡力協助自己的戀人成就一番事業。
正當兩人沉浸在熱戀當中時,日本人又在上海挑起事端。1932年約28日晚,斯諾得知日軍將在夜裏發動戟,立即趕往閘北火車站。在那裏他親眼看見日軍搶殺中國市兵,便當即發出電告。第二天,美國的芝加哥《每日新聞》和紐約太陽報都以頭版新聞登出,標題是"鮮血染紅今晚上海街頭"。斯諾成為最早報道"十二·八"事件的外國記者。第二天,冒著槍林彈雨,斯諾訪問了前線的中國士兵。對他們抗戰到底的絕心即吃驚,又感到震奮。而更令他震驚的是日本侵略者的殘暴。他寫道"在炸毀的運兵車的鐵壁上,血肉模糊,冒煙發臭。"
在痛苦和歡樂中,斯諾和海倫渡過了1932年。到了耶誕節,他們到了日本東京舉行了婚禮。在風光旖旎的南太平洋渡完密月,他們再次回到中國,這次他們選擇了北京。
此時中央政府已從北京遷到南京,過去的首都,已改名為北平。但大多數外交使團仍然願意把大使館高在北京的東郊民巷,住在這裡的外國人也還是願意稱這裡是北京而不是北平。
北平是飄泊著的天堂。在那縱橫交錯的衚同裏。斯諾夫婦很快找到一處幽靜的房子--煤渣衚同21號。在這裡斯諾放棄了記者工作,成了一名悠閒自得的自由撰稿人。時間靜靜淌過,對斯諾這樣一個無憂無慮的人,老北京實是一個鬼力無限的閒逸城市。斯諾愛上了賭馬,他們用稿費和賭馬所得,來維持他們優雅的生活。海倫喜歡跳舞,在北京飯店的樓頂,經常舉辦外國人的舞會。海倫讓斯諾陪她去參加,在舞會平臺上,斯諾靜靜地欣賞她的美麗舞姿。
他們喜歡這裡的城墻,喜歡遍佈城裏城外的王府、園林和廢墟,北京西郊的頤和園深深的吸引著他們,這裡曾經是慈禧太后的行宮。在斯諾夫婦看來這是具有歷史感的地方。令人欣慰的是,一年後,斯諾夫婦在頤和園附近的租到了一座鄉間別墅。寬敞的庭院裏有果樹、花草。斯諾高興地寫信告訴姐姐:"在院角我有一個書房,在窗戶前我能看到頤和園,我能看到西山落日,柳樹映襯著天空,在城市外面,藍天清澄。真讓人無法安心工作。"
離頤和園不遠,有著名的北京大學。在三十年代這裡是燕京大學的舊址。燕京大學是當年美國基督教會開辦的一所大學,1919年出任校長的司徒雷登決心將它辦成中國最好的大學,與著名的北京大學相抗衡。1926年,司徒雷登將燕京大學遷到海淀,搬到19世紀被西方軍隊搗毀的圓明園附近,這裡有個叫不出名字的湖泊,四週環繞著花園和柳樹。從斯諾夫婦的新家到燕京大學步行只需十分鐘,斯諾夫婦常在這裡留連徜徉。
燕京大學新聞系的六七個教員中,有一半是由當時的英美等國駐華記者兼任的,斯諾就是其中一個。海倫去學哲學,在這裡他們有機會接觸到過去不可能遇到的中國學生。
未名湖的風景的確有些令人陶醉,但校園裏卻並不平靜。燕大的學生有許多來自東北流亡學生,學生會主席張兆霖就是其中的一個。日子一天天過去,在他們中間瀰漫著日益濃厚的思鄉情緒,而此時日本人已開始從東北向華北滲透。
迫於日本人的壓力,國民黨政府撤銷北平軍分會,並著手成立了"冀察政務委員會",華北之大已放不下一張書桌。
陸璀採訪:
當清華大學把書籍搬出圖書館,準備運往南方時,斯諾和海倫也離開燕京,搬到了盔甲廠衚同13號,住進了當年傳教士們建造的一座院子。大院緊靠著北京古城墻,但這個僻靜的角落並不能帶給他們平靜的生活。
10 月的一天, 燕京學生張兆麟找到了斯諾夫婦,向他們打聽中國將要把華北拱手讓給日本的傳言是否屬實,傳言得到證實時,張兆林竟失聲痛哭。
午後的陽光透過窗格懶懶地灑進來。"哭是沒有用的,我們要行動起來。"斯諾脫口而出,作為美國記者,他本應保持中立,可是在一瞬間,斯諾和海倫讓自己偏向了中國。
海倫建議發起一場學生運動,類似于五四運動那樣。幾天后,張兆霖又來到盔甲廠衚同,這次他帶了幾位朋友,來和斯諾夫婦商量他們擬定的計劃。後來他們都成了一二九運動的堅強領導者。
陸璀採訪:
黃敬,原名俞啟威,是北京大學學生,也是北平地下黨組織的週邊積極分子。12月7日,根據中國共産黨北平臨時委員會的指示,北平學聯決定舉行一次抗日救國遊行示威活動,反對"冀察政務委員會"的成立。
12月9日,古都北平滴水成冰,兩千多名北平各大專院校學生走上了街頭。斯諾夫婦和幾位外國記者就行走在遊行隊伍中,海倫和學生一起高呼口號,斯諾爬上前門城樓,拍攝了遊行場面。為一二九運動留下了這段珍貴的歷史鏡頭。後來斯諾曾驕傲地説:"尼姆和我通常是不看遊行的,但是這一次,我們卻為能和遊行的領導者站在一起而感到自豪。"
這一天,燕京和清華的同學,一大早便集合起隊伍,準備從西直門向城裏進發,從學校到西直門有二十多裏路,當他們到達西直門時,軍警已經關閉了大門,隊伍被阻擋在高大的城門外。
陸璀採訪:
歷史的機遇,把一個普通的女學生推到了風口浪尖。
12月16日,北平學生再次舉行更大規模的遊行。清華和燕京大學的學生隊伍到達西直門時,又受到了軍警的阻撓。堅固的城墻阻隔了他們與城裏同學的聯繫,這時陸璀從城門底下的縫隙裏勇敢地鑽了進去。準備從裏面打開城門,幾十名軍警迅速撲了過來,把她關進了一個警察所。
陸璀採訪:
這為和善的外國人正是埃德加斯諾。在看守所裏,斯諾採訪了陸璀,並以中國的貞德來比喻這位勇敢的女學生。斯諾的報道讓全世界看到了中國學生的勇氣和力量。隨後,國民黨政府對學生進行了瘋狂鎮壓,並在各大學裏大肆搜捕進步學生。
陸璀採訪:
在斯諾夫婦的小院裏,陸璀留下了這兩張珍貴的照片。
幾個月後,斯諾也從北平踏上了開往上海的火車。在與學生領袖的交往中,他隱約地感受到共産黨在其中的領導作用。從而使他把探索的目光投向了中國革命的"未知之地"陜北。正是通過學生領袖俞啟威與劉少奇等人的聯繫,斯諾成了第一個被允許訪問陜北的外國記者。他專程前往上海拜訪宋慶齡,請她為自己精心安排了行動線路。1936年6月,當蔣介石宣佈對陜北紅軍進行再次"圍剿"時,斯諾已從北平踏上了這一非凡的旅程。
二十世紀外國記者在中國卓越的一次冒險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