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近水困角落的“鍋底人群”
發佈時間: 2016-01-20 16:29:37 | 來源: 新華社 | | 責任編輯: 君君
新華社北京1月18日電題:走近水困角落的“鍋底人群”
新華社記者
一些曾因水而興的魚米之鄉,現在卻因水而蕭條落寞。
一些曾深受水患之苦的人們,現在卻在經歷缺水之痛。
一些生活在偏遠草原的牧民,至今喝水還依靠挖土坑。
一些居住在地下水超采地區的人們,睡夢中聽到房子開裂的聲音。
新華社記者調研時走近身陷水困角落的“鍋底人群”。
“滿鎮難見白衣衫”
與中國大多數農村小鎮一樣,冬日的暖陽升起後,三仙湖才有了一絲熱鬧景象。人們按部就班,生活平平常常。只是,在小鎮裏來回走幾圈,突然意識到一個現象——幾乎沒有人穿白色衣服。
不穿白衣服,不是當地風俗,也並非民間禁忌,一切原因指向一個字——水。
小鎮地處湖南省益陽市南縣,深居“八百里洞庭”腹地。73歲的鎮上居民李清蘭告訴記者,三仙湖鎮以水為名,因水而興,曾被稱為洞庭湖的“小南京”。
上世紀70年代末,三仙湖的水質開始出現問題。李清蘭回憶,工業廢水、農業污水、生活污水長期排入湖中,水質開始變差。加上河道淤塞,水運衰落,三仙湖變成“啞湖”,成為一湖死水。
“有時候工農業污水集中排泄,一大片湖水都是黑色,這種水怎麼喝?”三仙湖鎮水管站副站長趙勇告訴記者。小鎮居民有的開著拖拉機去外地運水,有的到田裏挖一個大坑,收集雨水。
1980年前後,無奈的小鎮居民打下了第一口水井,地下水從70多米深的地方取出。看著水龍頭流出的清水,小鎮居民歡慶了好長一段時間。但沒過多久,又有一件事讓大家心頭蒙上了陰影。
“那時候女孩子喜歡白裙子,結果用自來水一洗,卻發現裙子上出現大塊大塊的黃斑。”李清蘭説,越來越多人家發現白衣服、白毛巾、白床單等下水洗了後,都變了顏色。大家開始懷疑自來水有問題,只好儘量避免在生活中用白色布料。久而久之,就出現了“滿鎮難見白衣衫”的現象。
又過了好些年,省裏專家檢測,發現是地下水鐵錳嚴重超標。“鐵超標84倍,錳超標25倍,洗滌過程中發生了化學反應,在白衣服上留下了印跡。”趙勇知道了答案。
水的硬度過高,“結石病”在小鎮高發。老百姓只好自己想辦法。李清蘭把記者帶到廚房,指著水龍頭正下方的大桶説,這就是三仙湖居民自製的過濾器:桶裏裝上大半桶沙子,再裹上四五層布,桶底鑽了幾個出水孔,以此達到過濾作用。
2008年,財政部門專門撥款給三仙湖新建了水廠,86米的深井,配備了鐵錳處理設備,情況稍有改善。但三仙湖地下水鐵錳超標太高,處理效果一般,加上處理工序影響了供水速度,小鎮每天只能分時段供水。
長期水量不夠、水質太差的小鎮,在2015年3月切斷了地下水源,自來水廠全部改用湖水水源。帶記者到水廠看過後,三仙湖鎮鎮長遊濤眉頭緊鎖:“怎麼説呢,兩害相權取其輕吧!”
目前,一座新水廠已開建,據説能改善水質,增加供水量。但是,這座因水而興的小鎮,卻日益蕭條落寞。稍有經濟實力的家庭都外出買房,陸續搬離小鎮。
“白衣服已成為三仙湖的歷史,有可能,年輕人也會成為這裡的歷史。”三仙湖鎮的社區主任周燦非常擔憂。採訪當天中午,他剛從縣城辦事回來,臨回來前周燦特意多喝了幾口縣城的水,因為這樣他就可以少喝一點家裏的水。
從躲水到盼水,一座掙扎的小鎮
黃山頭,地處西洞庭湖,湖南常德市安鄉縣一座普通小鎮。小鎮位於湘鄂邊界,是當年長江沿線抗洪主戰場之一。長江水奔涌而來,通過虎渡河流經小鎮,注入洞庭湖,號稱“新中國第一閘”的荊江南閘就在鎮旁。
“多少年來,我們這裡只患水多,不怕水少。”鎮上老人車召林告訴記者,黃山頭在整個安鄉縣最早喝上自來水。一個簡易筏子拴幾個水泵,往虎渡河裏一放,自來水源源不斷,不僅全鎮居民飲水無憂,1998年還供應了3萬抗洪官兵的飲水。
然而,滄海桑田,在這裡表現得淋漓盡致。
嚴冬時節,記者來到小鎮,鎮上自來水廠廠長陳元望正抓耳撓腮,疲於應付居民對自來水的各種投訴。站在早已斷流、近乎乾涸的河道中間,這個在黃山頭生活了大半輩子的人一臉無奈,“水量不夠,正常用水保證不了,水質很差,燒開了都有點臭,我能理解他們的投訴,但我沒辦法改變。”
有人説,水問題的出現,源自長江入洞庭的水量大幅減少。湖南省水利廳提供的數據顯示,上世紀50年代,長江水入洞庭湖年均1331.6億立方米,近年來,這一數據減少到500.2億立方米。
作為長江入洞庭的三大通道之一,虎渡河史無前例地開始常年斷流。加上上世紀90年代荊江南閘加固改造,抬高了閘孔位置,加劇了水閘下游的斷流。站在南閘大壩上,安鄉縣水利局副局長唐西華告訴記者,以前一年頂多斷流3個月,現在反過來了,一年不斷流頂多3個月。
虎渡河斷流,黃山頭鎮居民只能守著一灘死水,從中抽水飲用。“頭幾年,總覺得是在做夢,黃山頭原來十年九澇,現在是十年十旱。”陳元望望著大片裸露的河灘説。
雪上加霜的是,黃山頭附近的湘鄂邊界鄉村,人們的生活污水都排入虎渡河。
記者到現場時,已過了排污的高峰時段。泛綠色的排污溝,水裏夾雜五顏六色的塑膠垃圾,溝兩旁閃著油污的亮光,腥臭味刺鼻。
小鎮不是沒有抗爭過。河水水質變差時,水利局給鎮裏一共打了5口井,最深的超過100米,但打下去都是岩層,沒有水。“河裏不來水了,地下也打不出水,我們這裡到底是怎麼了?”陳元望説出了小鎮居民的心聲。
明礬、純凈水、飲水機成為小鎮的暢銷品。家家戶戶必備明礬,放在水桶裏攪合,起到凈化作用;純凈水從縣裏運來,家境寬裕的人用於淘米做飯飲用,不太寬裕的老人買一桶,放在臥室,只舍得給孫子孫女喝,自己照樣喝河水。
目前,各級財政正計劃籌措3億多元,在遠處的松滋河建一個大水廠,解決安鄉縣21萬人的安全飲水問題,包括黃山頭在內。但對地方來説,配套資金和水廠後期管理,都是難題。
“我今年61歲,感覺前半輩子都是在躲水,現在看來,剩下的日子就是盼水、找水,希望有生之年能喝到足夠的、乾淨的水。”車召林對記者説。
打口淺井濾水喝的草原牧民
內蒙古鄂爾多斯市達拉特旗中和西鎮蓿亥圖牧業村面積250平方公里,有678名村民,其中500多人為蒙古族,大多靠放牧和種玉米、草料為生。村支部書記拉外説,要想把全村的人家走訪一遍,得花上3天時間。
缺水是這個村每個人面臨的難題。在離村委會不遠的地方,記者看到乾涸的河床,一棵大樹孤零零地佇立在岸邊。“一個多月沒有下雨了,河裏的水早幹了!”村民説。
在離河岸百米距離的地方,村裏用挖土機挖出了一個兩米深、大約200平方米的大坑用來儲水。大坑底部是黏土,上層是沙石,下雨時,雨水和河水可以透過沙層匯聚到大坑底部。“上次河床有水的時候,還積攢了一些,可以灌溉農田和牧草,但現在也快見底了。”拉外告訴記者。
拉外的鄰居田呼日格拉圖説,近年最乾旱時,他家的20畝玉米旱死了一半多。這個26歲的蒙古族小夥因為父親患有腦病,母親患有嚴重的關節炎,不得不放棄在鄂爾多斯市的工作,回到草原種地養羊。
當地水利幹部告訴記者,因為牧民放牧需要足夠廣闊的草場,不可能集中居住,因此集中供水在偏遠牧區難以實施,牧民們只能就地想辦法。
打一口大約6米深的淺水井是村民們普遍的做法,原理與蓄水的大土坑一樣,都是通過沙層過濾匯集淺層地下水。“好在附近沒有工業污染,水還比較乾淨,但是乾旱太久,水也不夠喝。”拉外説,家家戶戶惜水如金,平日裏人和羊都喝井水,遇到特別乾旱的時候,只能保證人有水喝,顧不了羊。
“現在全村一口深水井都沒有。”拉外説,打一口深水井需要花費十幾萬元,這對村裏來説是不小的數目。最關鍵的是,村裏目前還沒有通上高壓電,如果沒有動力電,即使打了深水井也抽不上來水。“聽説2016年可能會通高壓電,到時候再想辦法籌錢打深水井。”
睡覺都能聽到房子開裂的河北村民
曾有媒體報道,一條長達8公里的地裂縫出現在河北省邢臺市柏鄉縣,橫跨西汪、王家莊兩個鄉鎮。邢臺市地震局專家調查後確認,裂縫與地震無關,天旱和地下水位下降是主因。
日前,記者來到裂縫所在地——邢臺柏鄉縣西汪鄉寨裏西村。這裡處於河北地下水超採嚴重的黑龍港地區。在田地邊,記者碰到了村民翟京力。
“前幾年我們這突然有一天地裏就有裂縫了,然後慢慢變寬,最寬的地方有1米,看不到底。”翟京力説,因為有裂縫,澆莊稼的時候就漏水,填土也不管用。
得知記者來村裏了解墻體裂縫的情況,54歲的路海素騎自行車帶著孫子一路追著記者,請記者一定去她家看看。剛走進大門,就看到門旁的墻上一道長長的裂縫,由墻底直到墻頂,臥室、儲藏室、廚房的墻面,客廳墻面和地面都有裂縫。
“2006年發現房子開裂,我們翻蓋了兩次,但是翻蓋後還是裂。這兩年裂縫越來越大,晚上睡覺都能聽到裂縫聲。”她説。
走進客廳,路海素掀起挂在墻上的一幅地圖,地圖下面就是一道裂縫,“因為裂縫越來越大,這幅地圖換著位置挂了好幾次。”
“因為房子不安全,不敢讓孩子們在家裏玩。可是不在這住,我們就沒有別的地方住。”路海素説。
據了解,全村420多戶的房子中,有20多戶房子開裂。
“有關部門的領導來了好幾撥,現在還沒個説法,希望能有人儘快幫我們解決房子裂縫的問題。”她説。(記者周楠、郭雅茹、蔡敏、吳鍾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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