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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磨房:農耕文明遠去的背影

發佈時間: 2015-05-12 16:03:56   |  來源: 甘肅日報   |   作者:秦娜   |  責任編輯: 君君

 

  宋元畫像磚·推磨圖

  明代徐光啟《天工開物》·水磨

  洮河一帶的平輪磨

兩千多年前,人們利用水力發明出水磨,改變了只靠人力和畜力做動力的歷史,大大提高了糧食加工效率。從此,水磨便登上了歷史舞臺,在中國農耕文明史上寫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洮河流域曾孕育出馬家窯文化、辛店文化、齊家文化和寺洼文化等燦爛文明。這裡自古樹林茂盛、雨水充沛,山間河谷小溪遍佈,流水潺潺,為水磨的大量推廣使用提供了有利條件,因此洮河流域也成為我國最早使用水磨的區域之一。

曾幾何時,水磨在洮河干支流河谷一帶星羅棋佈,蔚為壯觀。這裡的人們與水磨休戚與共,逐漸形成了一種獨特的水磨文化。

本報記者 秦 娜

農耕文明邁向工業文明的驛站

4月中旬,記者跟隨人文攝影家陳維山走進洮河流域,一同尋訪散落在洮河岸邊的水磨房。

2003年,臨洮人陳維山將手中的相機對準了家鄉的水磨房。可是連他自己也沒有想到,這一拍就是十幾年,手中的照片從最初的不足百張積累到現在的兩萬餘張。他拍過水磨房的四季,探訪過最大的水磨群……回過頭再來研究水磨的歷史時,他對水磨文化也有了更深的理解。

從蘭州出發,一路向南。車過臨洮後,天氣陡然變冷,道路兩邊的植被也多了起來,仿佛有些江南的味道。

一路走,在陳維山的指引下,我注意到農田旁、新修的高架公路下時而有一兩座不起眼的小木屋,原來這些便是水磨房了,古樸老舊,一如許多偉大的發明並沒有華麗的外表。

説到洮河一帶的水磨,就必須先説説水碓。在水磨誕生前,人們主要用石磨、石碾加工糧食,靠的是人力或畜力。到了東漢,人們開始運用水力舂米。東漢桓譚(西元前23年—西元56年)在《桓子新論》中最早用文字記載了人類對水力的應用:“宓羲之制杵臼,萬民以濟,及後人加巧因延力,借身重以踐碓,而利十倍杵臼。又復設機關,用驢嬴牛馬及役水而舂,其利乃且百倍。”這種“役水舂米”的新穎糧食加工機械就是水碓。

以水力驅動的水磨的問世正是在水碓的大量運用之後。水碓是腳踏碓機械化的結果,是利用水力舂米的機械。而水磨、水碾則是石磨、石碾與水碓動力機械的有機組合。水磨自漢代誕生,並成為水力應用發展的標誌,到魏晉南北朝時,推廣應用已頗具規模。

據《三國志·張既傳》記載,洮河流域水磨的推廣應用,就與三國時任雍州刺史的張既引進水碓有關,其“與夏侯淵討宋建,別攻臨洮、狄道,平之。是時,太祖徙民以充河北,隴西、天水、南安民相恐動,擾擾不安,既假三郡人為將吏者休課,使治屋宅,作水碓,民心遂安。”這是洮河流域有關修建水碓的最早記載。水碓的引進推廣為後來水磨的興建使用打下了基礎。有專家認為,洮河流域水磨之利雖無明確的資料記載,但其發明年代久遠則確鑿無疑,距今至少有1800多年曆史,到明清時期最為興盛,而且“石精水足,制選精良”。

據修于明嘉靖的《河州志》(河州即今天臨夏州,其轄區的康樂縣部分地方原屬狄道縣)中描述:“水磨一渠有三輪、二輪、一輪者,視水大小也。州、衛共一百八有奇。”河州舉人王經在《水磨賦》中説:“及予宦跡經由之地,北臨隆慶,東歷漳水,渭源東畔,涇水上游,俱有水磨運于中流。予驗其氣數之盛,製作之憂,未有過於河州也。”清乾隆年間的《狄道州志》(今臨洮縣)更有記載,僅臨洮“山川水盤869盤”,足見當時水磨之盛。

陳維山介紹,洮河水磨按構造分,有平輪磨、立輪磨和船磨;按轉動季節分,有冬轉磨和春水磨;按課稅等級分,有山川、山水和甲、乙、丙各等磨。一個立輪帶二磨的裝置稱為立輪連二磨。水磨房一般修建在水源高、落差大、有退水去路的地方。然後再根據水力資源、水勢高低決定修平輪磨還是立輪磨,按水面寬窄和水力大小決定磨盤數量。其中,船磨因其造型美觀、實用性強成為水磨房中的集大成者,只是歷經時代變遷,洮河船磨早在40多年前就消失了。

過去,建造水磨是一項大工程,要引水開渠,僅憑一己之力很難完成,所以水磨一般以自然村落為主由集體統一修建,也有一些由收入較好的私人籌資修建並經營。磨面的收入就是磨房裏兩個旮旯裏的積粉,有的還從磨戶的麵粉或麩皮中留一些作為“磨課”。當地政府按照水磨等級收稅,併發給磨主“磨帖”,相當於現在的營業執照。在臨洮一戶人家保存的一張民國八年(1919年)的磨帖上,就清楚寫著“丙等按年繳納稅銀貳元”的字樣。

水磨不僅用於糧食加工,還廣泛用於釀酒業、造紙業等,水磨的大規模發展帶動了各種手工業的興盛,在當時具有劃時代的意義。馬克思曾高度評價水磨:水磨和鐘錶,它們的發展還在工場手工業時代就已經為機器時期做了準備。也就是説,水磨的出現和對水能利用技術的成熟為後來機器的多樣化和複雜化提供了可能,因此水磨也被稱為農耕文明邁向工業文明的驛站。

洮河岸邊水磨人家

時近上午10時,汽車駛入渭源縣會川鎮境內,紛紛颺颺下起了春雪。

到了楊莊村,雪越下越緊。車在公路邊停下,我們順著小路往村裏走,沒走多久,卻已是另外一番景象:一片高大的樹林中,坐落著一座古樸的水磨房,在白雪的掩映下,靜謐而美好,像極了童話世界。

據説這座水磨房已有百餘年的歷史。水磨房的原主人姓張,民國初年,張家的爺爺從村上一戶大戶人家用100個大洋買下了這座水磨房。那時候水磨是十里八鄉最為豐厚的家産,足足讓張家子孫自豪了幾十年。解放後,水磨歸為集體所有,包産到戶後,又處理給張家。現在的磨主是66歲的董志武,他是張家的到府女婿。

幾十年間,水磨房數度易主,水磨由繁盛轉而式微,歪歪斜斜地矗立在那兒,仿佛在回味著昔日的輝煌。

水磨房前面是一條寬兩米的引水渠,彎彎曲曲流向遠方。由於水流落差大,修建的水磨是個立輪磨,磨輪和四壁的石墻上,爬滿了墨綠色的苔蘚。磨輪全用柳木做成,經年的轉動讓它顯得格外老舊,但仍能看出做工的精巧樸拙。

進入磨房,房頂有一大處坍塌,掉落的木條散落了一地。磨房頂、磨盤的角落到處懸著長長短短的面絮,如今已成了黑色,上下兩扇直徑近2米的磨盤就安靜地停在磨房中央。老董邊演示邊解釋説,磨面的時候把退水壩堵住,提起磨槽閘板,激流下去衝動磨輪,牽動磨盤的下扇旋轉,麵粉就從兩磨間壓出來,磨完後,放下槽閘,提起泄水閘,水向外面流走,磨也就停下了。這不正是“青龍打得白虎轉,白虎嘴裏吐白麵”嗎?在民間,人們把流水稱作青龍,把石頭叫作白虎,以示敬畏。

石磨旁放著兩根長長的木棒,原來這就是籮面用的。洮河流域的籮一般分為水籮和手籮,水籮與水磨原理一樣。老董家就是普通的手籮,他順手從地上撿起籮,把籮架在木棒上一邊前後推動,一邊發出咔噠的聲音。磨盤邊盤了一個很大的炕,那是方便來磨面的人過夜用的。

離水磨房不遠就有一個油坊,也是老董家的。洮河流域,通常油坊都是挨著水磨建,那是因為古法榨油,就是要用水磨先把油籽磨細,再趁熱將磨細的油籽包好,拿到油坊及時壓榨。

老董家的院落就在磨房旁邊。“快進來暖和暖和”説話間,主人家已把客人讓到屋裏的火爐邊。老董的女兒張麥換把七八顆紅棗放在爐蓋上烤,只一會兒功夫,加了焦棗的罐罐茶就泡好了,水磨人家的故事也從這棗茶香中飄溢出來。

上世紀70年代,水磨還在丈人手中經營時,秋收一過,家裏就熱鬧起來。每天從十里八鄉趕來磨面的老鄉絡繹不絕,有時要排隊等上一個多星期才能輪上。等待磨面的日子,老鄉們吃住都在張家,主人家吃什麼,老鄉也跟著吃什麼,有時是一頓簡單的煮洋芋,有時是一頓雜面飯。閒時,老鄉還會幫著張家幹點零碎活兒。面磨好了,除了規定的“磨課”,老鄉們總要多留些糧食以謝多日的叨擾。

磨面的日子,連磨渠都“歡快”起來。女人們先將糧食中的雜質撿拾乾淨,再用大籮將糧食在渠中反覆淘洗,最後在太陽下曬乾等待上磨。磨面時,人們總是就手將磨好的麵粉進行籮篩。通常,面磨完了,這邊也都籮好了。來時是糧食,走時是麵粉,當老鄉們帶著喜悅告別時,主人家別有一番滿足。

那些年,靠著這盤水磨,張家的日子過得還算富足,老人家對磨房自是不敢有絲毫怠慢,處處料理週全。董志武回憶説,那時丈人總是趕著牛車去百里之外臨洮縣紅旗鄉的採石場去拉磨盤,只因為那裏的石料細膩、堅硬耐磨而不宜發熱,最適宜磨面。最忙的季節,水磨24小時不停轉,大約一個月磨盤原有的槽就幾乎磨平了。每隔20多天,丈人就要稱上茶葉,包上點心趕往附近的五竹鄉去請石匠,與石匠約定好鍛磨的日子。

到了上世紀80年代,電磨的興起,讓張家昔日熱鬧的莊院漸漸歸於平靜。從那時起,張家的生活也不似以往寬裕,鄉親鄰里間的走動也少了。家裏的水磨主要是磨些油籽、飼料。直到2012年,水磨似乎太累了,磨房頂的坍塌讓它徹底停了下來。

在董志武一家人心裏,水磨早就如家庭成員般親密。每次説到水磨房的坍塌,老董都眼圈泛紅,他一直計劃著翻修水磨,可是算算將近10萬元的費用,全家人都犯難了。

在洮河流域,還有許許多多與董志武一樣的水磨人家,他們的生活因水磨興衰而改變,他們演繹著水磨故事,傳承著水磨文化。

難以割捨的鄉愁

水磨因人而生動,人因水磨而踏實。

在洮河流域,流傳著這樣的説法:雞叫、狗咬、水磨響。有了這三種聲音,日子才算過得踏實。

如今,水磨漸漸退出歷史舞臺,它更多的成了洮河流域人們的集體記憶和精神家園。

陳維山至今還記得,在他不到10歲的時候,和弟弟拉著百十斤糧食去十幾裏外的親戚家的磨房磨面,不但免了“磨課”,還要在親戚家“白吃白住”好幾天。當然,在那個生活困難的年代,即便是親戚,享受這樣的優待也是要“看臉色”的,這給兒時的陳維山留下了難忘的記憶。

當然,水磨留給人們的不僅是對於生活艱辛的回憶,更多的還有童年的樂趣。夏日在磨渠裏游泳戲水、捉魚,冬天在磨房旁玩雪嬉戲是大多數洮河人的共同記憶。

農耕社會,農戶居住分散,社會協作程度低,這就註定了水磨房將成為人們進行資訊、文化交流的重要場所。來到水磨房的老老少少,暫時拋開了長幼禮儀,毫無顧忌地談天説地。趁著等待磨面的空,老人們點袋旱煙,饒有興趣地講講“古經”;年輕人在眾人的吆喝下,來兩段或高亢激昂、或纏綿深情的花兒,半大小子就是最好的聽眾。不知有多少動聽的歌謠、有趣的民間故事都從這裡傳播出去。而在臨洮畫家陳志平眼裏,水磨房的塗鴉文化也令他心動,看似只是一幅小畫,一首小詩,卻閃爍著藝術的光芒。

水磨房用這種特殊的方式維繫著鄉間的關係,在農村有著不可替代的重要地位,也因為此,在洮河流域,隨處可見以磨命名的村莊。其中有以姓命名的羅家磨、吳家磨、何家磨等;有以水磨規模和數量命名的水磨川、水磨溝、水磨灣等;也有以水磨所在位置命名的磨溝莊、陽坡磨、磨下灘等。而現在,這些地方大都已是有名無磨。

十幾年間,陳維山拍過的水磨房近百座,如今仍屹立不倒的不足十之二三,還在運轉的更是少之又少。終有一天,水磨房將消失在人們的視野中,未來一代或許只能在博物館裏看到水磨真容。

但是,仍有一群人在努力著。陳維山至今還在進行搶救性拍攝,陳志平用畫筆畫下家鄉的水磨,作家趙舉民用詩歌吟唱夢中的水磨……他們用自己的方式記錄著水磨,只為撫慰心中那一抹濃濃的鄉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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