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爬上樹梢,麗江古城剛剛醒來。
此時的古城,除了忙碌的環衛工人外,罕有遊客行走。曲徑通幽的巷道裏,被雨水沖洗過的青石板路泛著光,光影之間,麗江的柔軟觸手可及。
睡到自然醒,幾乎是所有遊客的共識。在麗江,人們隱匿于古城的角落,遠離都市,享受簡單,在木屋黛瓦下體驗“家”的感覺。
“在麗江就沒有時間這個概念。你問幾月我可能知道,問今天是幾號、星期幾就不清楚了”。阿蓋是一個“粗心”掌櫃。他在古城南門口、五一街分別經營著兩家“漫築·木頭人”客棧,訂房、接客等瑣事都交給夥計打理。他的日常,就是泡一壺好茶,和來自天南海北地的客人拉家常。
一群陌生人的萍水相逢,因一壺茶拉近了彼此的距離。大家在茶臺間嘮嗑,轉瞬間變成了熟人,無話不談,其樂融融。古城原住民也參與進來,分享兒時的麗江和祖輩們的故事,以及山間鈴響馬幫來的古道傳奇。
“家”
阿蓋自詡“麗江人”。
“時間長了,我很清楚古城人文歷史及周邊吃喝玩樂。遊客一聽,都説我是地地道道的麗江人。”扎著長辮、穿對襟褂衫的阿蓋言談之間有些得意。他從一次説走就走的旅行跑到非洲,在國外輾轉幾年後回國“誤入”麗江,一待就是15年,從此不曾離開。
15年下來,阿蓋的朋友漸漸多了起來。他們有的是前來旅遊的客人,有的是周圍的街坊鄰居。嚮往麗江的遊客成了熟悉的陌生人,曾經的陌生人成了時常想念的老朋友,這讓阿蓋心裏對這座小城多了許多依賴。
旅遊與家,實質上是他鄉與故鄉之間疏離與歸屬的情感,是相互依存的共同體。“家”不僅僅是磚瓦,還包括更多的自然元素,例如木屋、石橋、流水、陽光、花草等,共同構成常民生態空間。在這個空間裏,業主和遊客共同分享家的舒適。這種分享,在麗江古城表現得尤為明顯。
麗江古城似乎沒有異鄉人,雪山清風總能帶來意外的驚喜。在阿蓋的眼裏,象形文字的招牌、窗棱上的奇鳥瑞獸、富有禪意的白沙壁畫、納西阿媽的歡聲笑語,皆是所愛。“沒有哪個地方能讓你左腳跨進山野,右腳回到城市。而在這裡,你可以枕著雪山入眠,聽蟲鳥聲入夢。”
阿蓋四十齣頭,粗獷的外表下藏著一顆柔軟的心。麗江古城的所有元素,都是他在此生活15年的誘惑,無法抗拒,欲罷不能。
麗江古城的簡單與大都市的繁雜形成的強烈對比,也是吸引無數人紛至遝來的核心原因。風霜洗禮千年的歷史遺跡,璀璨奪目的納西文化,雪山、古道、街巷,小橋、流水、人家……人們沉醉於此,把他鄉當故鄉,在世界文化遺産裏維持“家”的情感訴求。
穿過四方街,途經科貢坊,拾階而上200米,在一座古色古香的納西庭院裏,“詩云書社”透著淡淡的文墨之氣,這裡是陳堯的“家”。院內,人們三兩成群,就著咖啡與茶,悠閒地享受旅途中難得的閱讀時光。
“麗江古城厚重的歷史文化和慢節奏的愜意生活,是我在此停留的根本原因。”年過40的陳堯,過去的半輩子,生命中最繞不開的就是書和茶。這些年,陳堯走南闖北去過很多地方,直到來麗江旅遊遇見納西小夥白春林,兩人一拍即合,決定開一家以邊疆學和民族學為主題的書店。
在文物活化利用的背景下,把書店和生活融于一體,在世界文化遺産裏品讀“慢時光”,詩云書社的書香氣讓“文物活起來”。對於陳堯和白春林而言,每天和來自天南地北的遊客交流、介紹麗江的過程,其實也是以文化的力量傳播麗江風土人情的過程。
“和古人同看一本書,在具體而細微的感觸中,人們對傳統文化、對閱讀的熱愛就會被激發出來。”陳堯説。
詩云書社是麗江古城打造的28個文化院落之一。近年來,麗江古城對標世界一流、國內領先,不斷加強對古城歷史文化和民族文化的挖掘、整理和弘揚,先後打造了一批展示古城深厚歷史文化、獨特建築文化和多彩民族文化的文化院落,探索建立文化共建、共管、共用機制,引導遊客、商戶、原住民等對古城的文化認同。
古城“家”特質,除了其本身的先天屬性外,更離不開旅遊管理部門的“有形之手”。申遺成功25年來,無論是遺産保護還是文化傳承,業態創新還是理念重塑,麗江古城對遊客旅遊體驗的重視,以及服務升級的必要性,都給這座千年古城賦予“麗江式”溫暖。
“家,是中國文化的核心元素。旅遊作為一種行走的生活方式,是一段回歸自然的旅程。回歸自然的懷抱,在熟悉的場景裏詩意棲居,這也是‘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所蘊含的文化意義。”世界文化遺産麗江古城保護管理局黨組書記、常務副局長木麗表示,當下的麗江古城,需要旅遊消費者、社交平臺、管理部門一起用心、用情、用行動,共同構建一個有趣、有品、有“家”的市場環境。
在木麗看來,社交和旅遊,原本就相融相長、耦合共生。麗江古城是城市化的鄉土社會,具備一種強大的“社區功能”。人們在此觀光、停留、體驗、居住,各種形式的交流與聯結貫穿其中,構成了一種奇特的“熟人現象”和強烈的熟悉感。
這種熟悉感,從遊客踏進古城開始就如影隨形。遊玩一天后夜宿古城,聽院外潺潺流水,再望向滿天星斗,一種鄉愁頓時瀰漫開來。
此刻,故鄉成為遙遠的記憶。而麗江,卻成了新的家園。
詩和遠方
品牌的價值,來源於與消費者的共用共生。
自1997年被列入世界文化遺産名錄後,麗江古城通過25年的沉澱和積累實現了品牌的“國際化”。2011年,麗江古城被評為國家5A景區。從此這裡再無“淡季”,常年遊人如織。
數據顯示,從1999年到2019年,麗江年接待國內外遊客量從280.4萬人次增加到5402.35萬人次,旅遊收入從18.7億元躍升至1078.26億元,站上歷史高位。今年上半年,麗江共接待遊客3672.42萬人次,比2022年增長89.79%,恢復到2019年同期水準的143.65%;旅遊總收入504.85億元,比2022年增長111%,超過2019年的同期水準。
旅遊市場火爆的背後,是麗江久久為功、常抓不懈,持續提升旅遊市場服務品質的努力。
作為中國最熱門的5A景區之一,麗江古城一直以來都是人們心目中的“詩和遠方”。在經受三年疫情衝擊之後,旅遊消費市場正在呈現多樣化、複雜化的供需格局。中高收入群體追求更高端、更人性化的休閒度假旅遊體驗;大量的年輕群體和中低收入人群也在追求更高性價比的旅行。
可見,消費者不再是單純的享受者,而是品味逐漸提高了的“買方市場”。那麼,作為産品的提供者,麗江古城該如何與消費者達到真正的“知心”,交上一份讓人滿意的答卷呢?
“在保護中發展,在發展中保護”,始終是麗江古城文化遺産保護工作中需要平衡的核心命題。經過25年探索和實踐,麗江古城構建了較為完備的世界遺産原真性和完整性保護體系,探索出一條保護與利用共贏的科學發展之路。同時,加快了內涵式轉型升級的步伐:持續導入新興文旅業態,整合優質資源,延伸消費鏈;將各類文化元素植入遊、購、娛、吃、住、行等各個環節,為打造世界級文化旅遊名城添彩增色。
作為世界文化遺産的麗江古城,文化是其孕育的搖籃,更是其發展的原動力。如果説“古城文化”是文化基因、文化血脈以及人文氣息的靜態歷史展示,那麼“文化古城”則是對科學發展觀的動態實踐詮釋。它從實際出發,提倡以文化為科學發展的驅動力,使文化真正成為凝聚人心、整合資源、強化特色、加快發展、感受幸福的有效載體,從而探索出一條彰顯新時代特徵、麗江特色和古城特點的發展之路。
麗江古城始終把提升文化內涵放在重要位置,通過加快文旅産品創新、業態創新和場景創新,在培育構建現代旅遊文化産業上持續發力,將獨特的古城自然風光、濃郁的民族文化生動展現在人們面前,繪就“詩和遠方”的新畫卷,成為無數人心中的“捨不得”。
“麗江古城是世界文化遺産,也是百姓生活家園;是精神傳承,更是人們的生命記憶。敬畏它並保護它,認識它並讀懂它,親近它並融入它,才能讓歷史文脈源遠流長。”木麗説,只有使其“活”在當下並成為人們生活的一部分,文化遺産才有新的歸宿。
今年以來,麗江古城充分整合大研、白沙、束河遺産地的文旅資源,圍繞“多彩古城、墨芳古城、濃情古城、和美古城”四個主題,28個文化院落免費對外開放,每週五、週六組織民謠演唱,舉辦“麗江古城第三屆國風盛典”“和美大研·河燈節”“和美大研·火把節”等系列活動,持續提升古城文化感染力、影響力和吸引力。
8月12日,2023年全國“四季村晚”之夏季“村晚”主會場在麗江古城開演。當天,恰逢麗江一年一度的“火把節”,吃長街宴、插火把花、跳幸福舞,這場民族歌舞的大聯歡將麗江古城推上熱搜。
今年暑期,麗江古城客流量持續攀升。7月1日至8月14日,麗江古城景區共接待遊客886.1萬人次,日均接待超19.69萬人次。“民謠音樂廣場”單場觀看量超2萬人次,傳統納西歌舞表演、四方街及南門廣場納西篝火打跳、酒吧街對唱等熱度高居不下。麗江古城核心區大研古鎮的1700多家客棧民宿入住率保持在85%左右,家庭房、親子房需求旺盛,一些網紅民宿甚至一房難求……
網紅打卡點櫻花餐廳門庭若市。餐廳負責人王雙全介紹,為應對暑期客流高峰緊急招了十多個臨時工,目前員工數量達70多人。“日均訂桌量是平時的3倍,打烊時間延遲到了晚上12點。”
古城春秋
夕陽西下,曲折的街巷人頭攢動。玉河廣場,樂隊的鼓點高亢激越。廊前檐下,寄情山水。遊人商賈,各得其所。
麗江古城的夜,從高亢的民謠開始。
人們三五成群,從不同巷道蜂擁而至,涌入四方街。運氣好,趕上打跳的納西阿媽阿爹,大方的遊客走上前,手牽手,踩著悠揚的音樂跳上幾圈。最不濟,也可以跑到小憩的納西阿媽面前求個合影,讓納西族“披星戴月”的形象與自己同框。
每當遊客端起相機,82歲的納西阿媽和桂花總是一臉慈祥的笑容。她和其他幾位納西阿媽一樣,早已習慣於這樣的日常,都喜歡被遊客眾星拱月般地圍著,覺得人少心裏就“不好在”(雲南方言:難過)。
和桂花每天都要往返于古城與家之間。每當走過五一街文治巷的老宅,她總會駐足觀看半晌後,才戀戀不捨地離開。2013年,她隨兒女遷往城外,老宅租給了外地人開客棧,新房子蓋在離古城2公里外的地方。
老阿媽們是麗江古城的原住民。她們在這裡的土木房子里長大、婚嫁、生兒育女。這座始於宋末元初、盛于明清的古城,承載著納西先民數不清的春秋往事。
傳統納西老宅是麗江古城原住民的歷史鏡像。阿六叔就是一個固執的“老納西”。他謹遵祖訓,堅守在古城。曾有人出價1.3億元購買他家的老宅,他也不為所動,寧願把“恒裕公”改造成民居博物館免費對遊客開放。在阿六叔看來,保證古城的原汁原味,是他對這座老宅、這隅文化最大的責任。
東巴造紙大師和秀昌也“現身説法”,不知疲倦地撕扯著蕘花樹皮,向遊客展示非遺東巴造紙技藝;納西本土攝影家牛暾在大石橋密士巷租下一處6平方米的鋪面,出售有關古城的書籍、照片和明信片;和閏元篤定“東巴文化值得被全世界認可”,在光義街現文巷開了一家納西象形文字繪畫體驗館;和學光堅持要“為民族做點事”,在天地院進行納西語言、納西文字、納西歌舞藝術培訓……老納西的生活原貌,告訴人們一個最本真、最“鮮活”的麗江古城。
原住民不同於“麗江人”。前者代表身份、是客觀存在,後者代表歸屬、是自我認同,共同構成了對麗江古城的雙重情感。
“我知道我再也離不開麗江,我愛這裡的一切。它賦予我柔軟時光,讓生命的長河美而壯闊。”星托邦營地媒體運營總監柯燕來自湖北,在麗江已有17年。作為一名曾經的媒體人,她除了傳播麗江好聲音外,還組織機車、星象營、露營局等活動。她説,麗江是鮮活且包容的。自從來到麗江,感受納西文化、感悟雪山空靈後,她就成為了麗江人。
柯燕毫不掩飾對麗江古城的熱愛與歸屬,強調在這裡可以過自己想過的生活,就是簡單悠閒。“不是説大城市不好,也有很多人喜歡都市快節奏的生活。而在麗江就很簡單,想複雜都很難。這裡沒人會比衣服什麼牌子,包包是不是奢侈品。”
Lily也有同感。她來自香港,2012年第一次旅遊就對麗江一見鍾情,隨後到麗江定居、結婚生子,經營一家民族風情和現代元素混搭服飾的小店。Lily説:“在麗江,你會發現西裝革履非常商務的服飾顯得格格不入。相反,穿點奇裝異服感覺還挺般配。”
和阿蓋、陳堯、柯燕等一樣,太多太多的人深愛著麗江。義大利人克瑞斯輾轉大半個中國,來到麗江後拿到十年居留證,驕傲的宣稱自己是“麗江人”;“左手饅頭右手詩歌”的詩人貓哥把對麗江的愛揉進饅頭、寫進詩裏;咖啡館姑娘毛毛利用週末時間組織人一起撿垃圾,希望能用行動更好的愛麗江……
古城春秋,回眸千年。阿六叔小心翼翼地擦拭著“恒裕公”的木門木窗,深情地説:“觸摸這扇門,仿佛能感受到1875年的歷史時光。”
(責任編輯:黃俊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