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馬雪山風光 郎批攝影)
(滇金絲猴 彭建生攝影)
“喔——,喔——,喔——,阿瓜捏?”響古箐的早晨,是從一聲聲悠長的呼喚開始的。
天剛濛濛亮,傈僳族的護猴隊員們就上山了。夜宿林間的滇金絲猴剛剛醒來,護猴員們用傈僳語呼叫:“喂喂——你們在哪兒?”很快,昏暗的林間會傳來“嗯嗯,嗯啊”的應答,人猴和諧相依的一天開始了……
這裡是迪慶藏族自治州維西縣塔城鎮的響古箐,地處雲南白馬雪山國家級自然保護區,10個“家庭”的60余只滇金絲猴的展示猴群,是人類唯一可以近距離觀察滇金絲猴的地方。那些高海拔森林中的猴群,就算有嚮導,在山裏找上幾天,也可能“連猴屁股都看不到”。而響古箐的展示猴群,護猴隊員們和滇金絲猴年年歲歲朝夕相處,熟悉彼此的氣息和脾氣,護林員叫得出每只猴子的名字,參觀者無不嘖嘖稱奇。
滇金絲猴是世界上最像人類面孔的動物,牙齒與人相同,肥厚的“烈焰紅唇”令人難忘。它們又是地球上海拔分佈最高、體型最大的靈長類動物之一,終年生活在高山針葉林帶裏,被譽為“雪山精靈”,神秘而優雅。地處橫斷山脈“三江並流”的全球生物多樣性熱點地區,北至西藏芒康南到大理雲龍的狹長山脈,是滇金絲猴活動的地方。
滇金絲猴是我國獨有物種,是國家一級保護動物,進入了世界瀕危物種紅色目錄。不過,今年4月底發佈的《滇金絲猴全境動態監測項目報告》(以下簡稱《報告》)顯示:目前其種群數量達到23個,總數3300隻以上。從上世紀80年代末開始,我國滇金絲猴的種群及總體數量一直在增長——如1996年的統計大約為13個種群,總數1000-1500隻。
《報告》認為:滇金絲猴棲息地及其種群現在處於有史以來最好的被保護的自然狀態,絕大多數棲息地具有常規制度化的巡護,種群數量和個體數量總體增長,並開始向外擴散。
窺一斑而知全豹,滇金絲猴的保護成效,是我國生物多樣性保護的閃亮例證。仲夏時節,記者走進滇金絲猴數量佔總數六七成的雲南白馬雪山國家級自然保護區。近四十年的歷程,滇金絲猴保護怎樣一路走來?往下怎麼幹?
(滇金絲猴 肖林 2009年11月5日攝于雲南白馬雪山)
(從左至右:肖林、龍勇誠、老柯、鐘泰)
一段歷程——“是基層保護者苦出來的”
從早上六點到晚上八點半,余建華一年中絕大多數日子都守著猴群,一個簡易塑膠棚子,為他遮風擋雨。早上他把分管的滇金絲猴家庭從夜宿點引到觀猴點,喂它們松蘿、蘋果等,迎接上午的參觀者。滇金絲猴午睡時,他趕緊扒拉口飯。見猴子精神不好病懨懨的,他會急吼吼聯繫附近的“野生動物救護站”。
響古箐的28名護猴員裏,余建華是最資深和傳奇的一位——他曾是遠近聞名的獵人,從十四五歲到四十五歲,他的堅毅機敏和槍法享譽白馬雪山。在村民出身的一線護猴者們中,經歷從獵人到保護者轉變的不在少數。護猴員與護林員不同,響古箐護猴員的工資如今由附近的“滇金絲猴國家公園”支付,護林員因國家政策而來。
1997年4月,維西縣林業局老領導李琥找到余建華,説不要打獵了,上山找猴子去,滇金絲猴是國寶,保護好它們“猴子會報答你們的”。縣林業局當時還從緊張的辦公經費裏,為護猴隊擠出每人每天6元的“工資”。就這樣,余建華放下了獵人的營生,成了最早的3名“護猴員”之一。
滇金絲猴主要棲息于海拔3000米以上的森林,遠離人類是習性。即便偶爾得見真容,它們也會在林間風一樣消失得無影無蹤。保護猴子先得找到猴子,余建華和幾位獵人經常一連十多天在森林裏跋涉。雨天,山間雲霧讓能見度只有幾米,他們只能在大樹、岩石下躲雨,渾身濕漉漉;下雪時,山間積雪經常沒過腰際,嚴寒、迷路和掩蓋的險境可能要人命……
慢慢地,老余他們摸清了找滇金絲猴的門道:通過地上的糞便和進食遺落的枝葉,通過爬到山脊上的大樹上傾聽滇金絲猴的叫聲,通過它們喜愛的竹筍、野果、松蘿等食物分佈,通過守候在飲水點,老余幾個終於發現了猴群的蹤影——是個幾百隻的大群!
記者問:“找到猴子怎麼能接近它們?”余建華説:“跟著猴子走,跟了七八年。”
跟著猴子走,每天幾十公里是家常便飯。都是怎樣的“路”啊,海拔高、懸崖峭壁又多,老余他們的腳指甲走脫落了,新的又長不出來,慢慢變成了厚厚的老繭。功夫不負有心人,猴群記住了他們的聲音和身影,因為覺得安全,跑也不跑了,待在樹上該吃的吃該睡的睡。偷獵者不敢下手了,老余他們還一路撿獵具“扣子”,成了滇金絲猴的“貼身保鏢”。
2008年,白馬雪山保護區為了更好研究滇金絲猴、開展科普教育,決定從響古箐猴群裏分離出部分家庭進行“習慣化”,並建立起白馬雪山滇金絲猴研究基地。“分家”那天來了,護猴員們一面把大猴群往深山裏趕,一面安撫留下來的一百多只猴子。儘管不太情願,留下來的滇金絲猴還是相信了護猴員。為了改善猴群營養,護猴員準備了雞蛋、蘋果和南瓜子等,對這些亙古未有的食物,猴群不敢觸碰。但在護猴隊員們一遍遍“阿咱給吃(是安全的)”的“勸説”下,奇跡又一次發生!
2009年,迪慶州人民政府批准建立“滇金絲猴國家公園”,這個猴群後稱“展示猴群”。今天能近距離一睹滇金絲猴,得感謝“老余們”。記者問余建華:“滇金絲猴給你回報了嗎?”他説:“如今猴子就像家人,要什麼回報?”
《報告》顯示,新中國成立以來的森林砍伐、礦産開發和林區修建公路等基礎設施,是導致滇金絲猴生境破壞縮小的主因;而商品化的狩獵和盜獵,是滇金絲猴數量瀕於滅絕的直接原因。另外開闢高山牧場放牧、採挖藥材、菌類等,也會壓縮影響它們的生境。
1983年4月,白馬雪山省級自然保護區成立,隨後在德欽林業局下設股所級的管理所。16歲的鐘泰那年被招錄來,成為首批專司保護滇金絲猴的人。走過“激情燃燒的艱苦歲月”,如今鐘泰即將退休了。
鐘泰回憶,當時坐卡車到的奔子欄,再跟著馬幫走了三天到“站裏”:“站”還在文件上,需要自己動手夯土壘墻建。那時管理站裏還配了匹騾子,每月25元工資、120斤口糧——工資是用來養騾子的。鐘泰的工資不到52元,口糧35斤。站裏幾個大小夥子經常吃不飽,還去“蹭”騾子的口糧。
管理站保護滇金絲猴,可是誰也沒見過,就宣傳保護“黃猴子”——滇金絲猴還沒照片。群眾以為是保護獼猴,一個個搖頭:獼猴糟蹋莊稼襲擊人,有啥好保護的?直到1985年底,鐘泰陪著中科院昆明動物所的白壽昌等老師野外調查,才知道成年滇金絲猴黑白相間,老百姓叫“大青猴”或“花猴”。保護“花猴”群眾沒意見:那生靈在高山上,與村莊秋毫無犯。
為了協助科學家調查猴群,鐘泰和同事肖林等人,馱著十幾雙解放鞋進山,跋山涉水三五天就穿破一雙,在山裏一轉就是十多天甚至一個月。奔子欄管理所的退休職工六金告訴記者,一次他和鐘泰進山去堵“跑出保護區”的滇金絲猴,追丟了裝備,又在山間迷路,“渴的脖子像被人勒住”,不得不砸開樹皮吮吸華山松的汁液。他幾近昏厥,被鐘泰拖著走,在死亡邊緣徘徊,兩天一夜後才獲救。而翻山越嶺一路跑來送給養的護林員,也直接累倒在地。
《報告》主編蕭今博士感慨:滇金絲猴保護的成效,是近四十年基層保護者苦出來的,這段歷史值得銘記。
(滇金絲猴 奚志農2008年2月15日攝于雲南白馬雪山)
(巡護途中)
一個機構——“還得靠國家的大政策”
今年的白馬雪山格外乾旱,密林間厚厚的苔蘚都是枯黃的,奔子欄管理所清理飲水點,在山裏新建了三個蓄水池,給滇金絲猴等動物解渴。為了動物安全,飲水池建的不能太大;管理所還從西藏鹽井買鹽配製成藥鹽,投入水中,預防野生動物疥螨蟲等病。副所長陳捷説:“如今野外巡護制度化,紅外線相機布設網格化,與老一代白馬人比,變化天翻地覆。”
奔子欄管理所屬於保護區管護局德欽分局,也是1983年時最早設立管理機構的地方。第一代白馬人能吃苦但文化水準不高,如今保護區的工作人員30歲左右的成為“頂梁柱”,有專業知識懂高科技。
記者在奔子欄管理所採訪時,十名工作人員有一半去野外巡護了。陳捷介紹,巡護是保護區資源管護最基礎、最重要的工作,分為日常巡護、監測巡護和稽查巡護:日常巡護和監測巡護都有年度計劃和固定線路;監測巡護更側重於利用紅外相機等設備收集數據;稽查巡護不定期、不定線,有群眾報案、反映情況肯定會去。
與早年巡山保護長期靠雙腿風餐露宿不同,科技手段在白馬雪山日益發揮出巨大威力。奔子欄管理所是最早運用紅外線監測的——在有信號的地方,立即傳回“熱敏反應”收集的資訊,對觀察動物活動、森林防火和反盜獵作用明顯。對盜獵分子來説,隱藏的紅外相機像無處不在的“天眼”,不知不覺就被逮個正著。而越來越多布設的高清攝像頭,可以監控兩公里半徑的區域,更讓管護如虎添翼。這些視頻資料可以直接連通州裏和省裏的管理部門,坐在昆明的辦公室就能看到白馬雪山裏的情況。
自己年齡大了,余建華把在麗江打工的兒子余忠華“哄騙”回來,參加護猴也十五年了。余忠華今年34歲,雖然只有初中畢業,但講起滇金絲猴術語頻出,絲毫不亞於專業大學生。自從跟父親上山見到滇金絲猴,余忠華日益迷上了猴子。他如今感興趣的是:滇金絲猴一年四季的食物到底有哪些?在滇金絲猴的生境裏,還有哪些野生動物,它們之間是什麼關係?與父親相比,余忠華的科學素養更高——他會到網上查資料,跟著來考察的專家問個不停,還把自己拍的視頻放到新媒體上,與粉絲們互動交流。
余忠華告訴記者:“滇金絲猴愛活動的地方,也是動植物種類多、環境美好在的地方,那些樹種單一的人工林,既沒食物又不安全,滇金絲猴不樂意去,所以它們也是生物多樣性的‘風向標’!”
去年退休的管護局局長謝紅芳總結,白馬雪山保護走過了三個階段:被動保護管理階段、“社區共管”階段和逐漸科學規範的保護階段。“滇金絲猴要保護好,還得靠國家大政策”,謝紅芳説。
在“被動管理階段”,盜獵動物濫伐森林多發高發,保護區管理都是“這不準那不準”,到處去村子裏抓人。群眾世世代代靠山吃山,除了打獵、賣薪柴、挖草藥,幾乎沒別的活路,他們常問:“猴子重要還是我們重要”?
眼看著保護滇金絲猴之路走不下去了,一些NGO組織帶來“社區共管”的思路和項目:改善保護區群眾的生計,引導轉變生産生活方式,讓群眾參與保護。十八大以來的新階段,國家對生態保護、脫貧攻堅投入史無前例,白馬雪山環境友好型發展路子不斷深化拓展。
謝紅芳表示,管護局這個機構的壯大歷程,也説明黨委政府對生物多樣性保護的重視。1988年,白馬雪山自然保護區由省級升格至國家級。2003年,管護局成為州政府直屬機構,從股所級一步步到正處級。保護區1996年只有41人,2003年增加到73人,現在是133人。保護局的科研人員,也從2003年的5人增加到現在的30人!
雲南省林業和草原局野生動植物保護處處長向如武介紹介紹,近二十年來,雲南以“4個率先”和“3個創新”探路生物多樣性保護。率先在全國開展極小種群物種拯救、野生動物肇事補償、國家公園模式探索並理順自然保護區管理體制。與此同時,創新開展跨境生物多樣性保護、林業科技“雙十行動”、建立較完備的林業種質資源保存體系。“十三五”以來,全省總共實施極小種群野生植物拯救保護項目120多個,還為各保護區新增44個處級機構,夯實了生物多樣性保護的底子。
國家“大政策”對滇金絲猴保護髮揮了基礎性作用,突出的是天然林禁伐和脫貧攻堅。謝紅芳説,1998年國家對天然林禁止砍伐,直接保護了滇金絲猴生境,讓無數動植物安息,功德無量。當時他是州林業局副局長,分管林業公司人員分流。終結砍樹賣錢的“木頭財政”,曾讓繁榮一時的維西、德欽縣城沉寂了好幾年。但經過“陣痛”轉型,當地文化旅遊和生物産業發展了,生態環保觀唸經歷巨大轉變,也催生了許多生態環保創新舉措。
脫貧攻堅戰則直接改善保護區內和周邊群眾的生活品質,曾經貧窮閉塞的村寨面貌一新。從葉日村“生態扶貧搬遷”到迪慶經濟開發區的魯茸品初説:“搬出來後心思放在外面世界,收入比在山裏翻了多少倍!連進山採松茸都不願幹了,掙錢少又累!”
(滇金絲猴 和鑫明攝影)
(野外科考記錄)
一種模式——解題“猴子還是村民重要”
像魯茸品初一樣覺得進山太累的,還有響古箐村民余新華。夏日清晨,余新華爬過長滿蕁麻的小山坡,先來到家邊一片遮陰棚下,地裏的滇重樓、秦艽、金鐵鎖等中草藥長勢喜人。他又去附近的蜂場割蜜。今年天旱山花開的少,眼瞅著家裏蜂蜜産量堪憂,余新華卻不擔心,中草藥加上養蜂五六萬的收入,足以讓家裏生活甜蜜。
兩個孩子讀書開支大,余新華2011年辭去護猴員的工作,轉而發展養蜂和中草藥種植。世代生活在大山裏的傈僳族,養蜂是一把好手,余新華家養蜂十三代了。與父輩們方法不同,余新華遵照來授課的專家老師指導,搞起“科學養蜂”,如他的蜂箱不再是掏空樹榦做成,而是保暖又衛生的新式蜂箱。
白馬雪山搞産業,尤其是養蜂和種中草藥,虧了推行十多年的“社區共管”項目。余新華的“養蜂轉型”,就是跟“社區共管”中請來的雲南農業大學老師學的。“我師父叫匡海鷗,大學教授收了我們三個農民徒弟,還有一個藏族和一個納西族”,余新華得意地告訴記者。
白馬雪山自然保護區不同於國外一些“無人區國家公園”,保護區內和周邊三公里以內,有7萬多名群眾依靠保護區的資源生活,包括薪柴燃料、建築材料、蟲草松茸和農牧業用地。經過長年宣傳和打擊治理,偷獵濫伐等在白馬雪山已屬罕見,新的社區發展矛盾凸顯出來。
滇金絲猴分佈的6個縣,全部曾是國家級貧困縣。保護區和滇金絲猴棲息地周圍村落,因為地處偏遠和發展受限,農民每人平均純收入只是所在縣的六成左右。這裡村民很少讀到高中,利用資源方式粗放,缺乏農産品經營鏈和農業科技知識。“猴子重要還是我們重要”的疑問,是亟需持續破解的必答題。
白馬雪山保護區松茸資源管理的例子,很能説明“社區共管”的精髓。每年7月前後,隨著雨季來臨,白馬雪山迎來採松茸的季節,這也是保護區附近村子的主要收入來源。不過,松茸沒法人工培育,得看天吃飯。有一陣子,由於“我不挖,其他人也會挖”的心裏作祟,未長大的童茸和開了傘將留下種子的老茸也被採挖,松茸産量逐年下降,群眾心裏很著急。保護區到村子裏開大會,一起商議管理松茸資源。
先從禁採童茸入手。問題來了:多大算童茸。有人提議量大小,但量的人優親厚友手一哆嗦,長短很難説。村裏的事其實村民最懂,辦法是:用鋼筋焊個圓圈,能穿過去的是童茸。那麼採一個童茸罰多少?保護區的人建議十元,但村民説罰多了會激起新矛盾,罰三塊吧,交的人不心疼,收的人也心安。大家還商定採三天,休息一天,讓松茸也“喘口氣”。白馬雪山的松茸逐漸成了市場上的搶手貨,村民收入更高了。松茸生長離不開雲南松和高山櫟,村民們在村規裏明確:禁止砍伐木材和薪柴。他們心裏有筆賬:就算把山砍光能賣幾個錢?有松茸收入的“長流水”,多花電費不算啥。
響古箐村民小組一共48戶,是傈僳族村寨。從2014年起,保護區在響古箐實施了“社區共管”項目。如今走進響古箐,家家戶戶房頂覆蓋的木板不見了,燒火少了用電多了,村規民約裏有義務巡山和撿枯樹枝做薪柴的條款,村民和保護區親如一家。鐘泰指著農戶屋頂的“樹脂瓦”説,以前村民用的是木片“房頭板”——找上好的雲杉等大樹,伐倒後鋸成段,再用刀劈成一塊塊木板。“做房頭板,三分之一的木料浪費了”,鐘泰説。而如今,“板改瓦”不砍樹的經驗,早已在迪慶全州推廣。
“社區共管”還移風易俗改變了傳統。柯那村迪功小組是個藏族村落,有三四十戶人家,緊挨著保護區。過藏曆新年時,村民有採伐碗口粗的松樹挂經幡的習俗。去年新年前,管護區塔城野生動物救護站爭取來2萬資金,購買了不銹鋼鍍鋅管替代松樹,在頂上插上松枝,一根鋼管能用幾十年。救護站站長賴建東告訴記者:“村裏的老人們都認識到不砍樹的好處,今年新年前,好幾個村找過來‘要項目’。”
管護局高級工程師趙衛東説:“‘社區共管’還收穫了國際認可,在一些國際會議和國外大學講臺上,常舉白馬雪山村組改變的例子。”
今年29歲的余華,2015年從雲南農業職業技術學院畢業後回到家鄉,跟著父親養牛。與父輩不同,他更重視新品種,還想樹品牌、做電商。余華發現,牛養多了牧場資源不夠,會把林下的花花草草吃光,樹林裏“有大樹沒小苗”,養蜂的“余叔們”不高興了。他説:“保護區周邊發展産業,需要走高端路線。”這意味著,保護區更高水準的“環境友好型”,需要各方面“提檔升級”,單靠“社區共管”力不從心。
謝紅芳局長分析,“社區共管”是項目制的,有多少錢辦多少事,做到一半沒錢也常有,要解決白馬雪山大面上的問題,還得靠高品質的發展模式轉變,把綠水青山變成金山銀山。“原始森林是綠水青山中的‘鑽石皇冠’,不能讓‘守金庫’的人一直都困難”,謝紅芳建議:“科學發展森林遊憩、生態教育等新業態,轉換資源依存方式,是十四五和未來的方向。”
(滇金絲猴 奚志農2006年11月5日攝于雲南白馬雪山)
一張網路——“我們每個人都有責任”
從奔子欄沿著214國道一路爬坡,不久便進入白馬雪山保護區。車子在214國道邊停好,我們沿著一條山間小徑下坡,步行約一個小時,便來到曲宗貢——一片美輪美奐的高山草甸。兩條巨大的U型谷在這裡交匯,流淌出姬妮和姬妞兩條河,是金沙江支流珠巴洛河的上游,保護區管護局生態定位監測站到了。
行走姬妞河邊,不時傳來婉轉鳥鳴,偶爾夾雜“嘎嘎嘎”的叫聲,這是白馬雞在鳴叫,曲宗貢人工繁育白馬雞的養殖場就在旁邊。白馬雞俗稱藏馬雞,比家雞艷麗且大出一倍多,從上世紀八十年代開始,白馬雪山漸漸難覓其蹤影。管護局嘗試用家雞孵化人工繁養白馬雞,但是養不大。後來依照白馬雞的生境和習性,從德欽養殖場改到海拔四千米左右的曲宗貢,從封閉養殖改成山林放養,終獲成功。記者趕到時,監測站的工作人員正在清理雞舍消毒,準備孵化白馬雞蛋。
沿著姬妞河再往裏走,路邊星羅棋佈的八仙桌大小的白色篷布讓人納悶。站長提布解釋,這是監測設施,用來收集落葉果實等。他仰起頭指著濃蔭蔽日的樹冠:“你看這些樹差不多,其實有雲杉、冷杉、大果紅杉好多種,有的落葉有的不落葉,一小塊森林就是個生態群落。”
無論森林植被還是白馬雞,都和滇金絲猴同處一個森林系統。管護局副局長毛煒認為,保護滇金絲猴不是“就滇金絲猴論滇金絲猴”,生物多樣性是個系統,“大家好才是真正的好”。白馬雪山自然保護區裏面生物繁多,保護好黑熊、林麝、白馬雞和大果紅杉等都息息相關。他説:“資源管護既需要跋山涉水的‘腳力’,又需要科學技術的‘腦力’支撐,如今科研是白馬雪山的靈魂!”
塔城野生動物救護站和曲宗貢生態定位監測站一北一南,像白馬雪山管護局的科技翅膀,為生態保護賦能提效。
救護站站長賴建東是個“80後”,畢業于西南林業大學。在深山裏工作是不是舞臺狹窄?賴建東反駁:“白馬雪山的舞臺大著呢!2800多平方公里覆蓋從金沙江幹熱河谷到雪山冰川,立體氣候孕育了無數動植物微生物,一輩子也研究不完。”其實白馬雪山管護局還有塊牌子:滇金絲猴研究中心。
賴建東舉例,滇金絲猴精神不好生寄生蟲,救護站各種用藥無效,後面才發現用槭樹籽、南瓜子治拉肚子的“土方”,對滇金絲猴最有效!鐘泰長期對滇金絲猴種群繁衍觀察發現:猴群內自有避免近親繁殖的機制,如小公猴兩三歲就被趕出血緣家庭,進入“全雄家庭”;七八歲性成熟時會去其他猴群“歷練”,成年雄猴的高游離性,讓種群之間得以基因交換……
雲南大學研究員于黎帶領團隊分析了滇金絲猴DNA親緣關係,正在建設物種基因庫。她説,經過各保護區一線人員一年多努力,共採集到22個滇金絲猴種群的3051份糞便樣品,研究發現,滇金絲猴的遺傳多樣性與其他靈長類相比處於中上等水準。為了提高遺傳多樣性,可建設連通各棲息地的生態走廊。滇金絲猴分佈最南端的雲南雲龍天池國家級自然保護區,這幾年就修復生態廊道6000多畝。
“滇金絲猴全境動態監測項目”是國內首次開展的滇金絲猴種群數量全境同步動態監測,2017年11月在雲南省林業廳啟動。站在滇金絲猴四十年保護成果的新起點,未來怎麼幹?《報告》提出:滇金絲猴保護需要社會多方參與,建議成立保護區周邊公眾事務協調機構,眾人拾柴火焰高。
這些年,許多民間組織在白馬雪山開展了各種項目。2019年7月,雲南省林業和草原局聯合省綠色環境發展基金會等13家社團和科研機構,發起雲南首個野生動物保護網路——滇金絲猴全境保護網路。北京市企業家環保基金會資助了“滇金絲猴全境動態監測項目”,成果填補了許多基礎材料空白,項目也把千里之外的企業家和深山裏的滇金絲猴連接起來。
中國靈長類學會名譽理事長龍勇誠,一輩子從事滇金絲猴科考研究。龍勇誠和鐘泰等人前年在網路公益平臺發起募捐,籌款20多萬元用於滇金絲猴保護,其中5萬元捐給了一個護林員家庭做試管嬰兒。如今這孩子剛過完周歲生日,他的爸爸、爺爺和外公都是護林員,沒有這5萬元,這個家庭無力承擔醫療費用。龍勇誠還在為籌集“護林員關愛基金”忙活,他説:“獵人放下槍保護滇金絲猴,社會有責任讓他們老有所依。”
為什麼要保護滇金絲猴?
龍勇誠説,滇金絲猴是旗艦物種和“傘護物種”,保護好它就保護好了中國橫斷山脈兩萬多平方公里的原始森林,和森林裏的各種生靈。
怎樣保護好滇金絲猴?
蕭今説,保護滇金絲猴不能光靠所在地的約束和克制,他們是為中國為全球奉獻和犧牲,對此我們每個人都有責任。(徐元鋒 曾智慧 白馬雪山國家級自然保護區管護局供圖)
(白馬雪山初秋 彭建生攝影)
(責任編輯:黃俊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