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龐鐵堅:鄉村文化、鄉村振興與鄉村旅遊之思考

發佈時間:2018-08-14 12:05:01 丨 來源:中國網 丨 作者:龐鐵堅 丨 責任編輯:路遙


【點睛】著名作家馮驥才大聲疾呼:我們的城市已經被徹底破壞了,不要再破壞我們的鄉村了。他的呼籲有點晚,聲音也太小,作用更是趨近於零。不過,我們畢竟聽到了他的呼聲。


(一

鄉村文化,表現豐富。如果用一句最簡單的話來做一個粗略的概括,我認為所謂的鄉村文化,在人際關係上,就是族人關係和熟人社會。一個族人關係,一個熟人關係,構成了鄉村的社會關係。“雞犬之聲相聞,老死不相往來”,就是這種社會關係的生動寫照。不論我們語言中的鄉村文化具有多少色系,它的主色應該是這樣的。

隨著中國經濟的發展,尤其是加入WTO以來,在經濟大潮的猛烈激蕩中,許多年輕的鄉民捲起鋪蓋、擁向城市,尋找生存和發展的機會,留下老人和孩子守著逐漸殘破的鄉村。即使年輕時外出闖蕩的村民有可能再回到故鄉去建屋生活,使自己重新歸於農耕或者以農耕為主的生活形態,但在城裏出生的所謂“農民工二代”,卻難以回到戶籍本上所寫的故鄉去。不論在生活習慣上還是在心理寄託上,他們都很難融入傳統的鄉村。

在這樣的歷史環境下,傳統的鄉村社會關係早已經處於分崩離析中。

傳統的鄉村社會關係被解構了,可我們生命的基因裏有著強烈的鄉村文化密碼,我們會本能地去回頭尋找消失在漫漫原野中的鄉村文化,會艱苦地梳理鄉村文化的歷史脈絡。

與鄉村社會關係相適應的,是鄉村的歷史脈絡。

鄉村的歷史脈絡,通過遍佈在鄉村的物質形態表現出來。這種能夠很好體現鄉村歷史脈絡的物質形態,就是千千萬萬的鄉村,就是組成一個個鄉村的建築群落。這些村落建築,很好地展現出鄉村文化的延續和發展歷程。

歷史久遠的村屯,其建築群落在時代變更中,或者由於戰火,或者由於災害,或者由於經濟的變革,也發生過不同頻次的代際更換。一個鄉村的歷史越久,這種代際更換的次數可能就越多。華北平原上,中原大地上,很多的鄉村,早在唐宋或者秦漢時就已經出現了,但我們如今不可能看到唐宋古村,更不可能看到秦漢古村。

不過,具有悠久歷史的古村,它的歷史會通過祖墳以及宗祠這些方式沉澱下來。掃墓和供奉宗祠,是鄉村文化的重要表現形式。國人尋根,千里百里之外,仍然要回鄉掃墓,就是基於對血緣的尊重。這份尊重,生長出我們謂之“鄉愁”的情感。

即使我們在生活追求和生活方式上不再可能回到過去的鄉村,但在情感上,我們仍然頑強地尋找著能夠體現“鄉愁”的物質形態。

所謂“鄉愁”,就是人們對過往生活經歷的回憶以及由此牽扯出來的愁緒。鄉愁是人類文明的基因,是人類最深層次的感情之一。

在一個地方出生、生活,並且在那裏終老的人,同樣會懷舊,同樣有愁情,同樣會有“我從哪來”的哲學思考,但不會有“鄉愁”。

鄉愁,是因各種原因離鄉飄泊的人,對過去的懷念。這種懷念,在記憶深處有一個能夠喚醒往事的空間,這個空間,或者説過去的生活場景,就是古老的故鄉鄉村形態。因為我們是從農業社會走來,語言表達上離不開農業社會的敘事方式。

自己出生的祖屋,村前的老樹,繞村而過的小溪,老去的族人,耕牛和雞鴨,耕種和收穫,這些共同的往昔符號,構成了鄉愁之詩。約翰·布林克霍夫·傑克遜認為:鄉村景觀具有可視性,有一定的邊界,其尺度大小適合我們生活,“每一處景觀,不管多麼奇特,也都包含我們一眼就能辨識和理解的要素。”這裡所説的“一眼就能辨識”,就是我們最熟悉的生活場景,亦即許多人記憶中的鄉村。

鄉愁,是人們共同的感情特徵。有相同或者相近生活的人,會有共同的回憶。我曾費力又成功地組織過發小們的聚會,早已分散到十來個省份生活的發小們相聚,噓長嘆短,大院裏共同生活的往日碰撞,一下子得到欣喜的放大。雖然那個院落,只剩一個地理位置,卻擋不住我們對那段共同生活的追憶。我是在城市長大卻也四處漂泊過的人,我的“鄉愁”,無非是把上面這些符號代換成老城市的符號。那種愁緒,根子裏還是鄉愁之一種。

基於這樣的原因,今天的我們對日益殘敗甚至已經消失的舊村落有一種格外珍惜的情感。

誰也想不到,我們這一代能夠經歷如此巨大的變化。

我們的父輩,經歷過戰亂。戰亂對人們生活的衝擊是非常巨大的。但若我們把眼光放到歷史深處,就會知道,幾千年來,人類史上不乏戰亂。兵焚、屠殺、逃亡,這種血腥節目在人類史上反覆上演著。舊的城市和村屯被戰馬踏平了,新的城市和村屯又在戰後重建起來。倖存者構成新的社會關係。對於這樣的社會演進方式,人類有經驗。但是,我們無論如何不會想到:在十多年時間裏,隨著經濟大潮的衝擊,中國傳統的社會結構會受到如此大的衝擊!小農經濟被衝擊得稀裏嘩拉,農耕文化和小市民文化也被這迅猛的經濟大潮衝垮。越來越多的人,不是為了躲避戰亂,而是為了尋找幸福,遠離家鄉。“鄉愁”,從少數人的低吟淺唱,變成了今天的主旋律!

許多的農村,在這急劇的變化過程中,成了空巢。村頭的古樹,不再是村人的精神象徵,而僅僅成為一個路標。村頭的祠堂,或許在春節或者清明時還會聚集族人,但橋頭或者井邊的古碑,那依稀可辯的字跡可能沒有人再去閱讀了,更難得有人會將那些久遠的文字與自己的家族史聯繫起來思考。

在鄉村衰落變得如此迅速的時期,許多處於空巢狀態中的農村,又在一波一波由行政力量主導的新村建設中變了模樣。

一切都非常迅速。迅速得離鄉幾年的人回到故鄉竟無法認識的程度!

過去的鄉村,是自然生長出來的:始祖在某處落戶,墾田築屋;有了子孫,孩子們圍繞著始祖,建設自己的房屋。這些房屋的關係,長幼有序,主次分明;村徑彎曲自然,無非通向農田、通向小溪或者水井、通向圩鎮。如果不遠處有他姓居民,也許兩個村屯在歲月的變化中不斷成長、漸次相鄰,甚至成為一個大村。村南姓趙、村北姓李……村裏的社會關係,靠宗祠、靠輩份、靠鄉坤、靠自治。“天地君親師”不但是神壇上的牌位,也是這片土地上千萬個村莊的文化傳承和管理思想。

換言之,過去的鄉村,以很快的速度在坍塌。更多的“新村”開始取而代之。這些“新村”,是領導們規劃出來的,是流水線生産出來的,它們遵從的,是“統一規劃、統一設計、統一施工、統一管理”這些文件語言和管理手段。這些新村,也確實滿足了一時的“城裏生活”憧憬,但它沒了靈魂、沒了文化、沒了族人關係、沒了歷史演進。走進這樣的村莊,我們找不到村莊的來路,不知道村莊往日的故事,沒有宗祠的位置。一句話,歷史走到這樣的“新村”,就突然被打斷了脊梁。

我們終於認識到:保護文化和歷史,不能僅停留在只保護文化部門命名和授牌的那幾項。

著名作家馮驥才大聲疾呼:我們的城市已經被徹底破壞了,不要再破壞我們的鄉村了。

他的呼籲有點晚,聲音也太小,作用更是趨近於零。

不過,我們畢竟聽到了他的呼聲。

越來越多的人,奔走在鄉野裏,努力去尋找那些正在迅速溶逝的鄉村文化,企圖盡螳臂之力來保護那些走在消失路途上的鄉村。

勸説,在強大的經濟力量面前是那樣弱不禁風。

有人明白了這個道理,就付諸了保護鄉村文化的行動。

他們或者把鄉村的舊房子租下來,儘自己的力量去保護一屋一舍,如南非人瘋子鷹在陽朔舊縣村所作的那樣;或者將飄搖中的舊屋買下來,移到別處重新安裝,為的是保存一份完整的建築形態,如香港藝人成龍;有的則將農民拆下拋棄的舊建材購買下來,另建一個力求體現原風味的“舊”村莊,如桂林旅遊投資人李素萌。

他們保護鄉村的路徑各不相同,也不可能相同,但他們都有共同的情懷:為保護正在消逝中的中國鄉村文化而盡著自己的努力。

我們沒有能力在此對他們的努力和效果作簡單的評價,只能在此對所有那些為保留鄉愁情懷而努力的人表達致意!

我經常到山裏去,對著那些老去的舊房舍表示一份淡淡的憑悼。

我不知道,這樣的風景還能存在多久。

鄉村振興,成了一代人的新使命。

所謂鄉村振興,必須要澄清“振興”的目的。

如果只是讓鄉村發展成城市,那叫城市化,不叫“鄉村振興”。如果想讓鄉村回到過去的狀態,在客觀上做不到,在主觀上不可能。

鄉村振興,應該是建立在對鄉村傳統文化進行揚棄的基礎上之鄉村文化的提升。

如何進行鄉村振興?首先要縷清思路。

我們懷念傳統鄉村的親情、人文,懷念傳統鄉村的田園、風景。“桃花盛開的地方”、“牧童短笛”、“故鄉的炊煙”、“白髮親娘”等等,都是與傳統鄉村相關的畫面,都是撥動我們鄉愁琴弦的彈片。但是,我們並不喜歡傳統鄉村那種閉塞、不潔和自大的成份。所以,我們需要對傳統鄉村文化進行揚棄。這是一個複雜的過程。

在這個過程中,如何辨別哪些應該“揚”、哪些應該“棄”,就是一項異常複雜的工程。何況,推進這項工程,也需要大量的資金。

比如,小農式的耕作逐漸沒有了,大農業需要大投入。比如,道路的提升和環境的改善,需要持續的資金支援。比如,鄉村農舍會隨著時代的發展而改變。比如,新型鄉村可能不再是純粹的熟人社會,而會引來許多陌生的遊客。

這些投入,不可能完全依靠政府,也不可能只憑農村村民的自有資金便可解決。鄉村振興,從建設的角度來説,離不開社會資本的關注和支援。

鄉村旅遊,成了引進社會資本的良好媒介。

鄉村旅遊已經成了社會的寵兒。投資商盯著她,旅遊者偏愛她,政界關注她。

鄉村旅遊當然有多種類型。在多種的鄉村旅遊中,“鄉愁”應該是一個最有份量的主題,所謂“記住鄉愁”是也。

然而,逝去的終歸要逝去。面對那敗落中的鄉村,領導們喜歡扒掉舊的,建設新的,打造他們心目的的“新農村”,只是這樣的容貌總讓人覺得彆扭,覺得和心中的“鄉愁”不搭界。文化人希冀鄉村那陳舊的底色一點兒也不要變,越純粹越好,只是這種願望和現實生活太不搭界,農民們不喜歡。旅遊者希望他們看到的鄉村,既有傳統的沿襲,又有當代的文明。他們喜歡老舊的屋子裏裝載新式生活,希望看到牛羊歸來卻又沒有牛糞的骯髒。

旅遊投資人應該怎樣做?顯然,投資者要在領導、村民和遊客的不同偏好中找到共同點,從而實現自己的資金價值。如何做到這一點?

一定的鄉村景觀首先要通過道路與外界進行溝通聯結。鄉村道路既不能是交通要道的寬大筆直,也要適合現代交通的需要。在工程設計和鄉村美學方面,路肩與田野的結合要自然貼切,不能生硬突兀。

鄉村自然少不了建築群落。鄉村建築不宜照搬城市建築模板,甚至那些所謂的“別墅”,其造型往往與鄉村美學發生衝突。現代的建築材料和建築方法如何與鄉村建築語言結合起來,是一個大課題。

如果想讓鄉村具有鄉村旅遊的魅力,顯然不能靠一個停車場、一個旅遊廁所,加一些給領導們觀看的板報以及旅遊標識就可以達到目標的,一定要找到合適的建築景觀、生活形態的表達方式。所有闖入眼簾的標語、塗鴉,其實與旅遊者的審美需求、旅遊者心中的“鄉愁意味”是有衝突的。一些必不可少的形象策劃、鄉村宣傳,一定要注意表現手法的運用。

反觀我們的鄉村旅遊,各地熱情很高,但往往沒有找對方向。以《廣西鄉村旅遊區品質等級評定標準》為例,洋洋灑灑近百項指標,基本是圍繞景區的服務設施和服務項目來考慮,幾乎沒有顧及到鄉村旅遊區的核心物是什麼這一主題,即遊客到鄉村去旅遊,是奔什麼去的?

英國的拜伯裏,是世界上最著名的鄉村旅遊點之一。這個小村莊,規模不大,其吸引人的核心物,其實就是一排幾百年前留下來的剪羊毛工人的宿舍,以及周邊幾十棟錯落有致、綠化很好、仍在使用的民居。因為空間不足,同時為了保護傳統景觀,這個小村裏的停車位極小,只有一家咖啡館和一個工藝品店,卻能夠每年吸引上百萬的境內外遊客造訪,併為此消耗半天的行程,每年都能夠登上世界各地的著名旅遊雜誌封面,因為它很好地體現出英國傳統鄉村的風貌和歷史,故而成為遊客追捧的旅遊目的地。以拜伯裏作參照,我們許多的鄉村旅遊點,堆砌的東西太多,體現“鄉愁”的核心物卻不突出。

把尋找“鄉愁”有機地融進鄉村旅遊,應該是鄉村旅遊發展的一個重要方向。


註釋:《發現鄉土景觀》,(美)約翰·布林克霍夫·傑克遜著,商務印書館2016年版‚《馮驥才:保護古村落,留給我們遠處安放的“鄉愁”》,中國網,2015.3.11

作者簡介:

龐鐵堅,高級經濟師,碩士研究生導師,桂林旅遊會會長,參與過多項旅遊規劃的編制、評審,分管過旅行社、旅遊景區、旅遊酒店等工作,出版過《推開桂林的門扉》、《愚自樂園》、《漓江》、《行走龍脊》、《走遍廣西》等多部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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