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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德海:所有的音樂都是現代音樂

劉德海:所有的音樂都是現代音樂

時間: 2020-04-13 09:49:13  |  來源:  聲音中國

以下內容摘錄自CCTV-15《音樂人生》欄目對劉德海先生的電視專訪。由劉德海先生自述。

琵琶像母親洗衣的搓板

我不是書香門第出生的,也不是什麼文人教授家裏出身,還是接近民間的。我的第一個(音樂上的)啟蒙老師是上海浦東一個泥瓦匠。這個泥瓦匠叫黃炳松。大概是1950年的冬天吧,炳松師傅把一件琵琶和月琴帶到家裏,這是我第一次看到琵琶。我沒有一見鍾情,我感到很神秘。

我首先一看這琵琶,帶了一個大的葫蘆瓢,再一看,這不是我媽洗衣服那搓板嗎?這個很怪物。這樣的新鮮感讓我産生好奇,好奇要去摸,要去弄。是這樣的初衷,而不是一見鍾情的。

腳踏三頭船:琵琶,古琴,大貝斯

我這叫一不小心學上了琵琶。進音樂學院走上專業道路也是一不小心。按現在説,考上音樂學院,那簡直是鑼鼓喧天哪,是大事情。

那時候還是刻苦,作為學生,每天七八個小時,不僅學琵琶,腳踏三頭船:我學古琴,還學貝斯,大貝斯。我拉貝斯來解決我的指力。我的手那麼小!手小,但它有好處,活蹦亂跳,靈活。

學三件樂器,功課還有那麼多,視唱練耳什麼都跟不上,有時候晚上就睡在琴房裏面。我那琴房在中央音樂學院三樓,琴房半夜沒暖氣,有暖氣煙道,我就貼在琴房的墻邊,穿著棉大衣和衣而睡。那時候精力很充沛。

我可以説那時候六點起床,中央音樂學院鈴一打以後,馬上琴房裏面什麼聲音都起來了。為什麼?學生都等著呢,等著六點搶琴房。

中西撞擊,南北撞擊

1962年第一屆羊城花會,那時候編了很多新東西。60年代那時的發展就是借鑒了很多西洋的東西。像鋼琴的《土耳其進行曲》,琵琶也彈。《野蜂飛舞》,我也彈了。還有《拿波利舞曲》。那時候老百姓很喜歡。你今天不能説我這是古典音樂,我這是通俗音樂,是不是?很通俗的。

當時説琵琶演廣東音樂獨奏,很新鮮。所以羊城花會,我幾乎下不了臺,就這樣出了名了。在廣州的中山紀念堂。

我走了這段改革以後,我有發言權了。我能撞擊了,中西撞擊,南北撞擊,撞了以後,慢慢走了自己的道路。我如果年輕的時候沒有這麼撞擊,就像個小老頭一樣,老師怎麼做,我怎麼做,可能沒有60年代那時候的劉德海,也沒有現在的劉德海。

你説今天哪個曲子成名,哪一段時間最輝煌,我好像也沒有這個概念。好像我老是健健康康這麼在往上走,還在不斷地追求。我也有過驕傲,但後來也沒有太驕傲得離譜。因為愛琵琶,所以老在追求琵琶。我不滿足,不是説我給毛主席演出了我就畫上句號了,拿上本錢了。到《草原小姐妹》的時候,開放了。你説輝煌也輝煌,現在我覺得也輝煌,搞民間音樂,也輝煌,都輝煌。紅紅火火。

所有的音樂都是現代音樂

《十面埋伏》形成于明清時候,按我現在觀點,所有的音樂都是現代音樂。古典音樂也是現代人來彈。從這點説,都是現代音樂,沒有古代音樂。

拿古人來説話,還是表達現代人的感情。我把這個看成我們現代人的一個宣泄。

我到歐洲去,歐洲人聽了《十面埋伏》,鼓掌。不是劉邦感動了他,不是楚霸王感動了他,也不是這個歷史故事,他不了解。琵琶本身的音樂感,技巧,四根弦像交響樂隊一樣,萬馬奔騰的。語言感動他,不是故事感動他。生存的張力,這種力度、震撼,讓人坐不住。這個感動了海內外人。

《十面埋伏》最後要吶喊,這是高潮,起不來呀。我原來技巧不夠用了。那怎麼辦啊?過去起不來,我後來加了一個搖掃,這個是傳統裏沒有的。招來大禍——“劉德海彈《十面埋伏》,像救火車一樣”。

像現代戰爭,到現代人。

但我有了很大的安慰,1989年,中國唱片公司第一張金唱片。這是老百姓給我的,不是專家權威給我的。所以我們音樂家不能離開老百姓。我想《十面埋伏》也好,如果要介紹這個,我覺得應該給老百姓。到最後是老百姓給我肯定,給了我金唱片。

要像火燒冰激淩

我一個喜歡蠟燭,一個喜歡八音鐘。生活很緊張了,把幾十個八音鐘一塊開,這一個人生、童聲的交響樂,舒緩了自己的壓力。小玩具,一個東西就是一段美好的回憶。幾十年的出國訪問,帶去了琵琶,帶回了很多外國世界的人文的東西,都是這種小玩具。在現在的生活節奏裏面,要追求一點自己的安安靜靜的樂趣。不然緊張下去,遲早要出問題。 

主持人:看您的書,前面還在談藝術談思想,談著談著突然談冰激淩、做菜,您特愛好烹飪。

藝術到最後都通了。吃冰激淩跟藝術有關,跟人生有關。

我第一次在奧地利吃火燒冰激淩。冰激淩冷的,外面加上維C一澆,外面熱的。這個很奇怪,到現在我也解釋不通。飲食裏面,人有種哲學的追求。往往像做人一樣,外面一團火,但內心呢,很冷的。不是冰冷,我講應該理智一點,穩重一點,像火燒冰激淩。彈琵琶的很多時候我像火燒冰激淩,看了很熱情,但不能得意忘形,把弦都彈破了。做演員、音樂家這個度很重要。別看狂的不行,但內心要很沉著。做到這點不容易,要做到像火燒冰激淩。

音樂應該回到田野

很多人稱我為大師,是對我一種鼓勵。我感到琵琶有很多不解的地方,我要不斷地爬坡。我這麼爬坡,小年輕他們要跟著我一起爬。追求無限,追求完美。雖然完美永遠達不到,但你前面就是有一個完美去追求。

我眼下正在爬的坡是民間音樂的坡。因為中國的音樂,無論是宮廷音樂、佛教音樂,我們學府裏的音樂、舞臺音樂……它的根應該還是回到田野。“從田野開始”,這句話沒錯。回到民間。

現在在書本裏面學田野的東西,在大墻裏面關著門學,所以學生沒有這種感性的東西。雖然彈一個東西,技巧的東西,但是感情上還超過不了我。這不是能交給他的,這可能是現在的藝術的教育上的一個大難題。他們還要吸取一些民間的空氣、自然的空氣,不是書本上那種油墨味道。

彈個《江河水》像得了胃病

2002年,「一行動計劃」正式啟動,時年65歲的劉德海率領學者到福建省考察民間音樂。

「一行動」呢,就是一年學習一個民間樂種,十年學習十個民間樂種,長期堅持下去。

我第一次去潮汕,當時聽了很震驚。我看了在潮汕地區,他們民間樂師一首曲子二十幾分鐘,坐下來紋絲不動,表情非常平和的。

我這個所謂音樂家我都坐不住。我就提出個問號來,現在這麼個商品社會,這麼一個浮躁社會,怎麼還有人他們坐下來四平八穩地在演奏這個音樂呢?他們在追求什麼呢?

所以我們要回到民間,不僅僅學他音樂,學他這麼平和的心情,平和的心態。所以我舉個例子,我們在學校排練潮州音樂的前一天,剛好是我們考試。

我們聽學生們拉的——一彈《十面埋伏》也是臉紅脖子粗啊,心跳一百多跳啊。彈個《江河水》,拉個《江河水》啊,那簡直也是披頭散發。我説了,像得了胃病一樣,這感到個難受啊。但第二天呢,同樣是這批學生,他們演奏潮州音樂,臉色就不一樣了。發紅的。確實這樣,因為音樂讓你們感覺陶冶你們,沒有負擔,沒有思想負擔。

所以我們朋友,在今後演奏裏面要把民間音樂要看成心靈的一面鏡子,來美容自己的心情,自己的靈魂。

音樂不是音樂家的專利

我説,無論年輕人喜歡不喜歡,不要責備年輕人。

現在我要求我的年輕朋友們:你可以不懂琵琶,但你要安安心心坐下來——想懂。懂不懂是個時間問題,但你只要有想懂的慾望,這就是文化素質。你想懂,總有一天會懂。

我們有誤區。我們今天講音樂人生,講藝術人生,我今天要理清一個概念:藝術不是藝術家的專利,音樂不是音樂家的專利。我們每個人都願意是個藝術家、音樂家。術,是學術、方法,藝,是和諧。講和諧,就有美。

我們每個人,到二十一世紀,不是科學的活人,應該是藝術的活人。在節奏快的生活裏面,有一個慢的東西來緩衝自己。慢慢大家來引導這樣一種比較完美的精神享受,從生理上,從美的追求上,追求一個完美的和諧。走出這個誤區。

傳統像一潭流水

傳統像一潭流水,它跟雕塑不一樣。雕塑維納斯,它就是那樣。你聽到音樂,它永遠是流動的。

我的座右銘是為未來創造新的傳統。我不希望我後面,“劉老師帶來的學生是他老師的學生”,老師的曲子,沒他自己的東西。那我就成了二傳手。我不做二傳手,我希望有我自己的感受的東西。

還有一個座右銘呢,就是我的名字。我雖然叫劉德海,我現在還沒法達到。這是我祖父給我起的名。我屬牛,1937年生,“水牛好,到海洋裏喝水”,水牛叫劉德海。但真的要做到“德”像“海”這樣,做不到。這也是我祖父給我的座右銘。 

劉德海:所有的音樂都是現代音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