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守兒童足球隊:進城市的通行證可代替不了父母

2016-07-13 08:56:12 來源:中國新聞網 作者:陳軼男 責任編輯:王雪 字號:T|T
摘要】【留守兒童足球隊:進城市的通行證可代替不了父母】可足球不能替代父母,這群留守兒童寧可不走出大山,不去“大重慶”讀書,也希望和父母在一起。這些獎盃幾乎成了這支留守兒童足球隊走出莽莽大山、進入城市唯一的“通行證”。

走近留守兒童足球隊:進入城市唯一“通行證”

  學生在球場訓練

  一座座金燦燦的獎盃經由黑暗漫長的穿山隧道,被送到這所偏僻的山區小學,擺滿了兩張桌子。

  這些獎盃幾乎成了這支留守兒童足球隊走出莽莽大山、進入城市唯一的“通行證”。

  可足球不能替代父母,這群留守兒童寧可不走出大山,不去“大重慶”讀書,也希望和父母在一起。

  從重慶北站搭乘動車,要經過1個多小時手機信號全無的路途才能到達石柱縣城,而那裏距離三河鎮小學尚有6公里山路。

  渝東褶皺的山脈將它與直轄市重慶的熱鬧分隔開來。山溝溝裏的三河鎮小學與外界最大的聯繫,是全校近1000名學生中,60%學生的父母常年在大山之外打工。

  在這個偏僻隔絕、以留守兒童為主的學校,最閃耀的是一支女子足球隊。

  一座座金燦燦的獎盃經由黑暗漫長的穿山隧道被運到這裡,擠滿了學校會議室前側的兩張矮桌。最“名震山外”的一次是去年11月,足球隊在重慶校園足球聯賽市級總決賽中奪得冠軍。

  如今,這些獎盃幾乎成了她們走出莽莽大山、進入城市唯一的“通行證”。今年畢業的10名校隊隊員全部被重慶市區的初中看中,進城上學。

  六年級(1)班的陶思芊也是其中的幸運兒之一。只是,面對為她驕傲的校長,她猶豫著咽下了自己的秘密。

留守兒童足球隊:進城市通行證可代替不了父母

  馬靈巧在練習顛球

  一個人,一隻球

  下午3點,放學鈴一響,等不及老師宣佈下課,陶思芊已經在課桌下開始了小動作——把堆在腳踝的足球長筒襪拉到膝蓋下方。

  這是她一天中最期待的時刻。

  當校園漸漸空下來,蟬聲覆蓋住嬉鬧聲,就到了三河鎮小學足球隊每天放學後雷打不動的兩小時訓練時間。

  這是一塊由深淺間隔的人工草地鋪就的7人制足球場,卻要供120個學生分享。由於“人多地少”,低年級的“小不點”基本上只在球場週邊活動。女隊高年級組的隊員也時不時要在一邊候場,等待教練魏小光的一聲“換人”。

  對陶思芊來説,無論是空間有限的場地,訓練用的“打氣都能爆炸”的劣質皮球,還是松松地挂在球門上、被磨得起毛還破了幾個大洞的球網,都不會讓足球帶給她的快樂打上半點折扣。

  經過1小時的訓練,她的臉頰像燒紅的炭,頭頂仿佛蒸騰著熱氣。她像男隊隊員一樣,擰開礦泉水瓶蓋,往臉上抹了一把水。

  陶思芊很享受抬腳、一記勁射、進球這種“很爽的感覺”。她也很享受3人一組傳球練習時,和搭檔馬詩彤、馬靈巧,偷偷用“馬大姐”“陶大姐”稱呼對方,這足以讓幾個小女生笑個不停。

  這是一支“色澤鮮艷”的隊伍。訓練的時候,大家從一堆五顏六色的球衣裏隨便選一件來穿,紅色、黃色、藍色,印著不同贊助商和相同的“三河鎮小學”字樣。

  當全身汗濕得就像從水裏撈起來的她們踏出校門,就回到留守兒童的底色中來。

  一墻之隔的校外,賣炸洋芋和關東煮的小車已經收攤,路上空空蕩蕩。除了學校隔壁的兩三家小賣部,學校所在街道上的一排商品房一樓店面都關門大吉。無論是“傢具城”還是“大藥房”,緊閉的卷閘門上都寫著“店面轉讓”。

  “與其背井離鄉去打工,不如回家做天街房東”的廣告牌顯然不能挽留住三河鎮人的腳步。球隊裏大部分人的父母都在外務工,馬靈巧、馬詩彤都和奶奶一起生活。

  從學校往西走500米,路邊一幢兩層的小樓就是陶思芊的家。從一樓房檐伸出來的遮雨棚,讓沒有開燈的一層看上去像一個黑咕隆咚的洞口。

  如今,陶思芊獨自一人生活。她的父母在石柱縣的另一個地方修路。在這份工作之前,爸爸不定期地去湖南等地做建築工人,媽媽在縣城賣過鞋,也在家經營過小賣部。

  生活中,這個12歲的女生像在球場上一樣動作麻利。早上鬧鐘一響,她起來做麵條、蛋炒飯,端出冰箱裏的鹹菜。吃完收拾妥當,踮著腳把擦桌子抹布挂好。

  在踢足球之前,陶思芊喜歡畫畫和看電視。

  如今,她用足球打發在家的時間,一樓的墻壁上佈滿了足球的印子。在電影明星Angelababy之外,陶思芊又把葡萄牙足球運動員C羅作為自己的偶像。她在學校圖書角的一本雜誌上讀到了C羅從小在艱苦的環境下練球的故事,雜誌上説,C羅小時候就擁有自己的球場,那是水泥地的大街。

  陶思芊從沒看過她的足球偶像的比賽。如火如荼地舉辦著的歐洲盃,也走不進電視頻道有限的大山。

  洗完澡出來,她換上第二天要穿的球衣鑽進被窩,期待早晨的到來。

  這些飛來飛去的劣質足球,正是孩子們走出大山的“吉祥物”

  如果不是趕上了“好時候”,陶思芊也許會發現自己跟C羅多了一個共同點——在水泥地上踢球。

  兩年前,學校還沒有球場。學生從水泥地上跑過去,總是帶起塵土飛揚,而且一摔就是一身傷。校長孫曉鳴承諾,一定給大家修一個足球場。

  建場地需要將近50萬元,這是一個國家級重點貧困縣的鄉鎮小學不可能拿得出的數目。 孫曉鳴到石柱縣體育局和教委“到處要錢”。東拼西湊錢也不夠,孫曉鳴最後賒著工程款開始動工。球場建成兩年後,錢才付清。

 留守兒童足球隊:進城市通行證可代替不了父母

  一個人居住的陶思芊在做飯

  孫曉鳴是球場邊最忠實的觀眾。有時候看得急了,穿著西裝褲和皮鞋的他乾脆衝上場去,踮起小碎步給學生示範帶球技術,不顧腰間的鑰匙串叮噹作響。

  球場邊很少有家長“啦啦隊”。五年級的馬詩彤在球場兇狠拼搶的時候,她的爸爸正在1700多公里外的浙江寧波送快遞。

  為了償還馬詩彤爺爺去世前治病欠下的幾萬元錢債務,原先在離家不遠的地方跑運輸的他只得和妻子到更遠的地方打工。

  土墻旁邊掉漆的鞋架上放著三雙踢得灰撲撲的球鞋。家門前那片一下雨就澇成池塘的空地,是她和隊友一起練習顛球的地方。

  每天早晨,當馬詩彤走下水泥砌出的100多級歪歪斜斜的臺階去上學時,她爸爸已經開著電動三輪車在寧波的大街小巷穿梭。

  馬詩彤的爸爸每天要工作12個小時。每週日晚上,他和馬詩彤視頻通話10多分鐘。

  馬詩彤早就習慣了家長的缺席,這個留著齊耳短髮的女孩在球場上是嚴防死守的後衛,平日裏也寡言冷靜,想爸媽的時候不會哭。

  好不容易有一次,爸爸恰好從寧波回家辦事,在被學校老師叫去開會的時候,順便在訓練場邊站了一會兒。

  這一站,讓這個有點酷酷的女生亂了陣腳,她覺得高興,可心裏咚咚地打鼓。腳一偏,傳飛了好幾個球。

  在老師眼裏,這些飛來飛去的劣質足球正是孩子們走出大山的“吉祥物”。

  2012年,當過12年體育老師的孫曉鳴調任三河鎮小學校長,他便決定把足球作為學校的發展特色。

  在他看來,籃球和排球對身高有要求,而農村孩子個頭普遍偏矮。足球是一項低門檻的運動,不需要多少器械,場地大與小都可以動,便於普及。他還把女足選定為學校的突破口。“農村孩子能吃苦、體力好,容易培養出好苗子。”

  在這所沒有師資開設英語課的學校,找不出一個懂足球的老師。

  學校裏沒有足球,孫曉鳴又去教委要了2萬元錢,20元一個膠皮球買了1000個,讓學校裏人人有球踢。就這樣,2013年4月,三河鎮小學女子足球隊“湊合”著成立了。第二年,男子足球隊也“馬馬虎虎”組建了起來。

留守兒童足球隊:進城市通行證可代替不了父母

  兩隊員在練習頭球。

  “重慶的房子都好高好高!”

  踢球後,四年級的守門員丁小娟覺得自己變瘦了,短髮的後衛馬詩彤覺得自己“更兇了”,一群害羞的鄉下姑娘都感覺“活潑多了,話多了”。

  當然,最大的共同點是變黑了。褪下足球襪,會看到她們結實的小腿都分成了黑白分明的兩截。每個女孩都頂著一張黝黑的臉,除了有蟲斑的地方一塊塊泛著白。

  跟她們一起變黑的還有教練。

  4個教練每天早上6點半就到學校,在第一節課前訓練1個多小時。下午風雨無阻地訓練2個小時。

  這些時間和精力的投入幾乎沒有物質報酬。教練每天只拿20塊錢的補貼,“就是一個喝水的錢”。

  女隊主教練魏小光的妻子沒有工作。為了賺些外快,魏小光開了一個茶攤。每天下午訓練結束後,他騎摩托車從學校回到在縣城的家,還要在茶攤忙活到淩晨一點多才能休息。遇到足球隊有晨訓的時候,他只能睡三四個鐘頭。

  帶學生參加夏令營活動的時候,魏小光一走就是一個月,還得花3000塊錢雇人幫忙料理茶攤生意。妻子嘴上抱怨著“兒子都不認識他了”,一轉頭幫他買好了十幾個孩子的車票。

  在魏小光的眼裏,這些農村孩子肯吃苦,不嬌氣。女孩最開始一天哭兩三次,到現在很少有人哭。有的人摔破了膝蓋,眼淚流下來,“頭一甩就忘掉了”。

  2014年4月,球隊首次出征,參加縣裏的小學生女子組比賽。沒有拿到名次,後來一打聽,全縣倒數第二名。

  短短一年後,她們就取得了石柱縣校園足球小學組冠軍,還要去“大重慶”打大比賽。

  在重慶,她們以“11:0”“8:0”“6:0”等等大比分優勢一往無前,最後一場決賽讓對手進了一粒球,順利升入全市小學的決賽。

  第一次穿過大山到重慶主城區打比賽時,陶思芊和隊友們激動得一路都在叫嚷。

  “重慶的房子都好高好高!” 她一下子把手舉過頭頂。隊員們都把去市區稱為“去重慶”,好像自己的鄉鎮並不屬於這個行政範圍。

  對於生活在三河鎮上和附近山裏的她們來説,那裏到處都是“好玩的”。

  第一次吃到自助餐,孩子們覺得非常新鮮。“餐廳特別大,有好大一塊區域都是各種各樣的菜!”自己在家時,陶思芊的選擇只有門前小花圃裏種的白菜、黃瓜和蔥。作為幾次比賽的獎勵,她們還參觀了動物園和科技館。

  讓陶思芊震撼的還有主城區學校的球場,進行5人制比賽的時候,它居然可以分成兩個場子同時用。踩在這樣的綠茵場上,她的腿不由自主地發抖。

  出現這種情況的不止她一個。魏小光看到,有的隊員平時明明訓練得很好,到了場上動作卻拉不開。還有孩子到了之後一晚上睡不著覺,第二天比賽時沒精神。

  他完全理解孩子們的心情。“要是我到北京,肯定也緊張。”末了,他又補充一句,“當然,我也沒到過北京。”

留守兒童足球隊:進城市通行證可代替不了父母

  足球場全貌。

  時間久了,當對“大重慶”越來越“無感”時,這群“野孩子”就所向披靡了。

  “你們不在的時候我一個人不也照樣生活!”

  在球場,總有一條無形的線劃開了農村孩子和城市孩子。城裏孩子的腿“白得就跟蘿蔔一樣”。

  還有聲勢浩大的市區小學的觀戰親友團。“就跟高考似的,又是送水,又是紅牛。”家長們拉著橫幅,喊著口號,彩旗飄飄。

  三河鎮小學隊這邊總是孤零零的。

  最得意的一次比賽,人如其名的前鋒馬靈巧連進兩球,贏得了觀眾一片掌聲。她高興極了,咧開的嘴唇怎麼也包不住上翹的門牙。

  喝彩的場外觀眾裏卻從來沒有她的父母。在重慶拿了市區總冠軍之後,她晚上到家,興高采烈地給爸爸打電話,只能得到一句抽象的誇獎:“你們還挺兇的,都踢到重慶去了!”

  事實上,不光是比賽,她甚至沒有過一次有父母陪伴的生日。出生6個月時,爸爸媽媽就把她和大她9歲的哥哥託付給爺爺奶奶,外出到浙江溫州的繡花廠打工。

  12年來,他們只回來過兩三次,已經吃不慣老母親做的家鄉飯菜。平日電話裏,做父母的最擔心女兒的安全,總是反覆叮囑她注意用電、上學路上小心過河、要聽爺爺奶奶的話。他們注意到,女兒踢球以後身體變好了,不像小時候那樣經常肚子疼了。

  馬靈巧的爺爺還住在山區老家守著莊稼,每個月奶奶都要回去幾天幫忙,那是馬靈巧最脆弱的時候。從小鍛鍊出極強自理能力的她做飯洗衣上學都不成問題,但是會格外地想念爸爸媽媽。

  自從在川北醫學院讀大學的哥哥給馬靈巧買了一隻黃色的足球,她找到了一個排遣寂寞的好方法。空蕩蕩的客廳,成了馬靈巧練球的場所。

  今年春節,馬靈巧的父母回家過年,還給她買了一件“溫州最流行的羽絨服”,馬靈巧卻不喜歡。

留守兒童足球隊:進城市通行證可代替不了父母

  堆滿桌子的獎盃。

  她不想要羽絨服,她最想要的,是馬詩彤的那種智慧手機。

  她擁有的那臺奶奶給買的旺旺仙貝大小的手機,只能接打電話和收發短信,不能上網也不能儲存照片。這一點讓她十分介意,因為她常常想著想著爸媽就想不清楚他們到底長什麼樣子。

  在家度過的一個月裏,爸媽偶爾因為衛生習慣數落她兩句,馬靈巧扭頭就不理人了。第二天起來吃早飯,她突然撂下一句:“你們不在的時候我一個人不也照樣生活!”

  聽著這話,爸爸覺得心裏被刀子扎了一樣刺痛。

  這位40多歲的父親説,“不到1歲我們就把她扔到一邊,她覺得陌生、不認識你,那你能怎麼辦?”

  有些讓他寬慰的是,馬靈巧越來越懂事。有時她夜裏打來電話,正趕上夫妻倆在工廠加班,女兒會説,“你們也是不容易”。

  “她現在能理解,這是形勢逼人,逼著離開家的。”

  爸爸媽媽不知道的是,馬靈巧還有很多秘密。體育課上被球砸腫了耳朵,被送到醫院,她堅決不讓班主任給家長打電話,怕“説了之後爸爸媽媽擔心”。

  在學校,馬靈巧從來不向隊友講起對爸媽的想念。

  跟馬詩彤天天黏在一起玩的隊友中,很多人的爸爸媽媽也常年在外打工,她們的父母在哪個省、做什麼工作,馬詩彤一概不知。

  “我們一般不聊父母,”馬詩彤説,“都聊一些開心的事。”

  “媽媽在家的時候,一切都好了。”

  在三河鎮小學,比起開足球課,更難的是召開家長會,到場的多半都是爺爺奶奶。

  “有時候發現一個學生的自覺性下降了,或者衣服不整潔了,我就知道他的父母又出去打工了。”一位老師説。

  每年春節後,學校會跟家長溝通,希望至少有一方留在學生身邊。對著電話,有老師重復了無數次:“你掙錢也是為了自己的孩子,成長過程中的缺憾是用金錢彌補不回來的。”

  “我們不否定你掙錢,但是現在通訊那麼方便,白天做活,晚上可以多跟孩子聯繫吧?”

  儘管學校組織了足球隊,放學後開設了葫蘆絲、大鼓、繪畫、刺繡等課外班,還推行“替代家長”。可父母的角色,無法替代。

  在馬詩彤眼裏,同桌冉玉鳳是幸運的。畢竟,她還有爸爸在家裏。

  冉玉鳳的媽媽馬德芬自小喪母,馬德芬很清楚對一個孩子,沒有媽媽陪伴的成長意味著什麼。

  因為沒有媽媽,“來那個”的時候,馬德芬手足無措地問別人該怎麼辦,被人戲弄和笑話了一圈,最後叔叔家的姐姐給了一張“紙”,她還不知道怎麼用。

  她有些擔憂千里之外11歲的女兒。“如果哪一天她‘來那個’了,肯定也會慌張。”

  可是,自從丈夫2010年在重慶市區修橋時從高空墜落,失去了勞動能力,養活一家老小的重擔就落到了馬德芬的肩上。從前在縣城一個月一千來塊錢的收入變得遠遠不夠,她只得南下廣東一家生産手機配件的電子廠打工,一次去好幾個月。

  每次出發都伴著眼淚。冉玉鳳放學回來,看到媽媽已經做好了一大桌菜,開心地問:“今天干嘛做那麼多好吃的?”

  “我買好去廣東的票了。”馬德芬開始哭起來。

  臨行前的每一天晚上,她都吃不好也睡不好,夜裏頻頻起來去偷看女兒和兒子睡覺的樣子。由於受不了告別,她故意等到女兒上學之後自己再出發。

  可是,在家的時候,馬德芬也總是自責不是一個好媽媽。女兒很小就勤快懂事,6歲多就學會自己洗衣服,上學也沒讓她操心接送過。生活壓力太大了或者跟丈夫冷戰了,她還是忍不住往女兒頭上撒氣,轉頭就訓斥,“做作業這麼不認真!”看到女兒把自己的房門關上,她又心很痛,反省自己不應該這麼兇。

  她還覺得自己“説話不在點子上”,這讓女兒有事也都是悶在心裏,不願意跟她講。

  同樣不講的還有女兒對她的思念。每次一家人視頻聊天,哭得最兇的都是馬德芬,女兒不時走出鏡頭範圍,沒有在她面前流淚。

  而在學校裏,冉玉鳳從媽媽生日前十天就開始忍不住告訴同學:“我媽媽的生日快到了,我好想她。”

  她從過年攢下的壓歲錢裏拿出40元錢給自己買了一隻足球。每天傍晚在房前屋後玩拋球和顛球。

  今年過年回來的時候,馬德芬趕上看了一場女兒的足球比賽。在台下狂喊加油的她其實“什麼都不知道”,但是一看到女兒“跑得挺快的”“很有精神”,就特別興奮。

  “我自己沒有什麼文化,只希望能養大孩子。”一天學都沒有上過的她有些愧疚從不能指導女兒做作業,“踢球和讀書都還是要靠校長”。

  女兒冉玉鳳從沒有告訴她,她內心給媽媽打了高分。媽媽給自己做飯、洗衣服、關心自己,已經讓她覺得很幸福。

  “媽媽在家的時候,一切都好了。”冉玉鳳露出淺淺的酒窩。

  走出大山!

  對於冉玉鳳這樣的低保戶家庭,校長孫曉鳴格外關注。他希望冉玉鳳的父母一定要堅持供孩子讀書,不要把她當成勞力來使用,“要不然一代一代的只會永遠受窮”。

  讓孩子不再重復自己的生活,這正是馬德芬的動力。

  在悶熱難耐的廠房裏上班的時候,她最大的期望就是自己的兩個孩子以後成為“有文化的人”,能夠坐在裝有空調的辦公室裏涼快。

  為了實現這個願望,她必須努力掙錢供他們上學。

  哪怕對工作手套過敏的手指已經開裂化膿,她也忍著痛不請假。而就算一個月一天都不休息,她最多也只能拿到4000多元錢。平日裏,馬德芬“花一分錢都要想半天”,在工廠飯堂吃1塊6一兩的剩菜。

  “這就是農村孩子的命。”35歲的她説自己頭頂上已經全白,有的時候連氣都喘不過來。

  “萬一,我女兒就改變命運了呢?”她轉念一想,不由得高興起來:“那我肯定整晚睡不著,做夢都要笑醒!”

  馬靈巧的父母也希望女兒“讀出來轉為城市人口”,拿穩定的工資,“淘汰打工的身份”。

  這對從1993年開始背井離鄉打工的夫妻説自己“打怕了”,卻還不能停下來。這邊老闆給發工資,轉頭就得給正在讀大學的兒子“發工資”。“等他們不需要找我拿錢了,我就能退出江湖。”馬靈巧的爸爸説。

  初中沒讀完就輟學的他和小學文化的妻子如今都做到了車間領班,夫妻倆每個月加一起也只能掙六七千元。

  他們希望兒女“有自己的能力去找錢,不要像我們這麼大年紀還要賣苦力”。

  馬靈巧剛開始踢球的時候,他們還顧慮會影響學習,反對了一段時間,直到女兒的成績穩定在班裏前兩名才稍稍放心。

  他們並不了解,通過踢球,女兒也許能踢開一扇通向外部世界的大門。

  今年6月,包括馬靈巧、陶思芊在內的六年級畢業班的10名隊員被重慶市第三十七中學校和西南大學附屬中學選中,她們不僅不用交納跨區擇校的高價,還有可能申請到一定量的生活補貼。

  馬靈巧爸爸的第一反應是,“這是不是騙人的?”託兒子在網上查了一番之後,他的心才定了下來。

  陶思芊媽媽也非常支援。一直生活在石柱縣內的她説不出具體的所以然,但是相信“能走出去那肯定不一樣”。

  陶思芊是她的第三個孩子,在享受二孩政策的土家族屬於超生的一個。日子過不下去的時候,夫妻倆考慮過把她送人,並聯繫好了一個自稱來自北京的買家。

  哭了一整夜之後,陶思芊的媽媽又改變了主意,第二天天還沒亮她就讓丈夫把女兒抱了回來。後來回想起這件事,她對女兒説,“要是那時候叫人把你抱走,説不定你就在大城市生活了。”

  馬靈巧和陶思芊多次在班會課上、錄影機前用普通話字正腔圓地演講:到了更好的環境會好好踢球,將來成為專業的足球運動員,為國爭光。

  足球帶給孩子們一條出路。只是,“娃還小,不知道珍惜”。教練預言,5年以後,等她們再長大一些,就會明白這段人生轉折的重要意義。

  趴在自己家的窗前,馬靈巧垂下睫毛,輕聲嘟囔著捨不得奶奶。

  “其實我不是很開心,”陶思芊聽到可以進城讀書的消息後,心事重重,“我媽媽生我的時候42歲,現在已經50多了,我想多陪在她的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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