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12日,陸群刷屏。
騰訊、搜狐、網易等各大門戶網站首頁均在顯眼位置挂出了一條短消息:湖南省紀委預防腐敗室原副主任陸群出任湖南財信金融控股集團(下稱“財信金控”)紀委書記。
原本微不足道的人事變動,卻受到網紅級關注,只因陸群另一身份——網路大V“御史在途”。他為農民討薪而與長沙縣委書記對賭“官帽”;曝光國家質檢總局建特供農場;公開質疑國家食藥監總局將“南方金銀花”更名為“山銀花”的行為,要求並敦促有關領導引咎辭職……
在網路上,省紀委正處級官員陸群以為民請命、捨身求法的形象出現在湖南官場。
網路大V陸群“變形”國企高管,幾乎出乎所有人意料。“換了新的工作,今後,對一些事更多只是聲援了。”陸群説話時的表情,看不出是遺憾,還是高興。
6月13日,陸群接受《中國經濟週刊》獨家專訪,深談過往與未來。
“御史”離職:“我還有彈藥”
陸群説,從湖南省紀委離職,一是因為膩煩23年的機關生活,二是因為金銀花更名事件。
2014年8月12日,陸群通過微網志稱,金銀花更名事件,有企業和公關公司牽扯其中,並有國家食品藥品監管總局官員涉嫌腐敗。
《中國經濟週刊》2014 年第33 期《湖南省政府:南北金銀花之爭或致數千萬花農返貧》
一時間,輿論譁然。然而,即便是湖南省政府、重慶市政府出面,即便是洶湧的輿情,也未能改變南方金銀花被更名的命運(詳見《中國經濟週刊》2014年8月25日相關報道:www.ceweekly.cn)。
2015年4月28日下午,陸群在微網志上宣佈將辭職。他告訴《中國經濟週刊》:“我最初的想法,是辭職去創業,並獨立調查金銀花更名背後的腐敗問題。未獲批後,就想去高校,找個地方研究古典文學,這是我人生的一個理想狀態。”湖南省檢察院原檢察長龔佳禾就曾直言不諱地對陸群講:“以你的個性,在官場混不出什麼名堂,還不如去高校搞你的古文學研究去!”
看得出,陸群是喜歡古典文學的。“我身上是有股俠士風,不傲上且不辱下。”他曾説。
採訪當日,他的辦公桌上放著一本極為冷門的書——《八股文鑒賞》。“國內研究八股文最厲害的人就是這本書的作者,龔篤清先生。”陸群説,八股選士有其獨特的價值,且當時是世界上非常先進的制度。
背後的書架上,擺著錢鐘書的全套《管錐編》和《談藝錄》。他認可錢鐘書先生的自我評價:一個純粹的讀書人。“我導師的導師是石聲淮教授,他的學術水準不比其大舅子錢鐘書低!”
在長沙市這間近可攬天心閣、遠可眺岳麓書院的辦公室裏,論及古典文學,陸群圍繞他所鍾情的“痛點”侃侃而談,有點剎不住車。一談起金銀花和農民,陸群又被戳中另一處“痛點”,“手上還有不少紮實的證據,彈藥充足。”他説,“我肯定不會罷休、放一兩炮走人,不在機關我更好操作了!”
曾經的省紀委官員,如今走上了財信金控紀委書記的職位。
財信金控成立於2016年1月21日,總資産457億元,是湖南省委省政府著力打造的一個全新戰略平臺,其定位是湖南省國有資産證券化的操作者和推動者,力圖打造成為湖南地方金融産業的領軍企業、中國最具影響力的地方金融控股集團。
財信金控董事長王紅舟在接受《中國經濟週刊》採訪時稱,“公司將聚焦金融服務、健康醫療、民生消費、節能環保、文化旅遊五個板塊,這五個板塊現金流都很高,可以資産化、證券化,以此促進金融資本與産業資金的健康融合與發展。”
乳虎嘯谷。5月17日,湖南最大國有企業華菱鋼鐵(000932.SZ)發佈重組公告,擬整體出售公司鋼鐵資産,再定增購買財信金控、華菱集團的金融類及節能發電類等資産。
財信金控的實力之強可見一斑。對這樣一個戰略平臺,黨風廉政建設無疑是不容缺失的關鍵一環。
陸群説,“我去年提出辭職,希望轉型,恰好財信金控剛剛組建,缺一個紀委書記,省紀委徵求我意見之後,把我安排到了這個崗位上,我也認為這是一個幹實事的平臺,可以説是機會和緣分相結合。”
北京大學廉政建設研究中心副主任莊德水評論,把網路大V陸群升遷到國企做紀委書記,是出於對國企黨風廉政建設的考慮,希望他在國企紀委書記的位置上能做出更大的成績。這也是根據他個人之前的表現和能力做出的人才選擇。
這正是湖南省紀委組織部領導在陸群履新儀式上講話的重點。
國企需要活力,不能照搬黨政機關的管理辦法
陸群的老家在湖南新化,當地尚武成風,以致他的精神以俠士為范,路見不平,拔刀相助,而之前省紀委官員的身份,讓他在不少時候擁有解決問題的力量。
農民工陳軍被人一鐵棍砸在脖子上,身體自頸部以下全部癱瘓,法院判對方賠償11萬元,陳軍卻一分錢也拿不到,只因打人者“我爸是李剛”。陸群去當地政府調查後的第二天,賠償款到位。
某鎮交警部門、衛生院與地痞流氓串通一氣,攔路碰瓷,敲詐過路司機。省委書記在陸群的調查報告上批示嚴查。數日後,交警被查,路霸匿跡。
儘管如此,陸群説他深知自身能力的邊界。更多時候,無力感如影隨形。
走投無路的陳情者陳昌友,在他家一住就是4年。“吃穿住行打官司,都是我支援的。”冤案卻難了。輿論聲勢浩大的金銀花事件,雖解決了“山銀花”的部分出路問題,但正名仍遙遙無期。
“在機關,説起來是個處長,其實就是一個高級點的辦事員。”陸群坦言,不管是在省紀委工作,還是公開發微網志,“務虛多一點,提建議多一點。”
陸群更希望幹點實事。走馬上任83天,他喜歡上了這個地方和這個地方上的人。“財信金控走的是市場化道路,幾乎每一個重大決策背後,都是以億為單位的資金,都是要落到實處的。”陸群説,“我十分認可董事長王紅舟一句話,唯有公有才能大有。他是一個有家國情懷的湖湘子弟,也是一個事業狂,中午經常在辦公室啃點餅乾,淩晨一兩點辦公室亮著燈也是常有的事。”
儘管如此,他那一肚子不合時宜仍不時作祟。
下屬一個酒店準備組織十幾個年度優秀員工外出參觀學習,每人平均預算1300元,但是,酒店負責人怕戴上公款旅遊的帽子,滿臉愁容走進他辦公室請教。“那些員工工資還不到2000塊錢一個月,你不想點辦法激勵一下,隨時就走人了,誰願意給你幹事啊?我認為預算還寒酸了。”陸群説,“我都不敢看文件,麻著膽子就同意了,真出了事,我擔著。”不過,他也留了個心眼,明令管理層一個都不許去。
關於企業招待費,陸群認為,要正確理解和執行,反奢侈浪費是必須的,但作為一家市場化的企業,有些必要的應酬也不應省。為了不丟面子不丟單,有時候公司領導和員工只能自掏腰包招待客戶,“一兩次沒問題,長期這樣做,行不通。企業員工怎麼可能長期堅持損私為公?”陸群直言,“看起來是省下來幾十上百萬元招待費,丟掉的可能是幾十億的市場。不能只見樹木不見森林。”在一個內部會議上,紀委書記陸群對業務接待額外提出了三點原則:一是有利於公司的發展;二是不能個人為單位買單;三是外松內緊,對客戶要大方客氣一點,對內要艱苦樸素,決不允許個人貪圖享受、奢侈浪費。
在陸群看來,政府對國企的管理,在某些方面恰如柳宗元寓言《種樹郭橐駝傳》所言,“雖曰愛之,其實害之;雖曰憂之,其實仇之”。陸群認為,企業是在市場上求生存,必須保持活力,對企業的監督和管理要有別於黨政機關。“用來約束黨政機關的規章制度,不能動不動加上一句‘國有企事業單位參照執行’。如果長此以往,有些企業遲早會被‘參’死。”此外,對民營企業的生存狀況,陸群也有話要説:“民營企業是在夾縫中求生存,一方面要面對那些腐敗的官員,另一方面要面對市場的競爭。對某些民企涉嫌的賄賂問題要辯證地看,要嚴格執法,但也不能抓到企業一點把柄就把企業主要負責人控制半年一年。”
對自己敢説敢做的性格,陸群曾表示:“我要怕丟官,或者想當大官,就應該謹言慎行,啥也不説。既然選擇了這條路,就有心理準備。”
上任83天,“我是要動刀子的”
在財信金控內部,“陸書記”就一些于法、于規、于理不合宜之事,經常提出整改意見,甚至還會拍桌子。
公司有些業務員做金融業務雁過拔毛,或者分利自肥,他看不慣;個別子公司擁兵自重、搞山頭主義,他逢會就批評;一些中層管理人員一天到晚往公司領導辦公室跑,他為此在會上強調政治規矩;有些會議內容交叉重復、效率不高,他多次提意見改進。履新不到3個月,陸書記很快融入了這家企業。
桌子拍完,陸群準備“動刀子”。主管紀檢,並分管審計、監察的他要幹兩件大事,一是全面建章立制,二是狠狠地整肅風紀。“目的只有一個,廉潔就是生産力!”
目前,陸群在財信金控尚未辦過一起案件,他説,一是對具體情況不太熟悉,還在調查;二是掌握了不少線索,但不能貿然動手,以免打草驚蛇;三是單位人事關係較複雜,辦案子要講策略。陸群接著眉毛一揚,放出狠話,“該動刀子的時候,還是要動的。一齣手,就不管他是什麼背景、什麼關係了,徹查到底。”
無欲則剛,陸群自有他的底氣。他姐姐聽説財信金控有幾十家子公司,想著給大學畢業已一年的女兒安排個工作。誰知,陸群硬邦邦地告訴外甥女,“只要我在財信金控工作,你到這裡來上班就沒門。”
得知陸群去了財信金控,他的老領導、湖南省紀委原書記許雲昭勉勵並告誡他:“企業是市場主體,你去財信金控後一定要激發企業的創新、創造活力,千萬不要扼殺了企業的活力。”
“請書記放心。必須的!”陸群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