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來,浙江省將打造“錢塘江唐詩之路”作為建設詩畫浙江大花園的重要舉措來抓。常山縣是錢塘江源頭縣,建縣于東漢建安二十三年(西元218年),有著1800年的悠久歷史。在浙江常山的歷代文學作品中,唐詩是非常少的,據不完全統計最多也就二三十首詩,元明清的作品也不多。但令人意外而又驚奇的是,常山的宋代詩歌數量卻車載斗量、非常突出。如果説宋代是常山歷史上最輝煌的文化高峰期,那麼數量驚人的宋詩,則是宋代留給常山最重要的文化瑰寶。在普遍流行“宋詞”的宋代和以“唐詩之路”著稱的千里錢塘江上,百里常山江卻偏偏以“宋詩”聞名,可謂“離經叛道”、獨樹一幟,堪稱是非常獨特的“常山現象”。我們經過研究分析,發現這一“常山現象”的出現並非偶然,而是有著特殊的歷史背景。
首先,常山本地的文人學子在宋代科舉界異軍突起。科舉制度起于隋,興于唐,並一直貫穿整個封建社會,直到清朝滅亡,方才廢止。在隋唐及至五代十國時期,常山史料未見到有常山人考中進士的記載,但到了宋代,常山考中進士的人卻一下如過江之鯽。常山歷史上總共出過一百三十八名進士,僅宋代就佔了九十六名。另外元代有六名,明代有二十九名,清代有七名。其中,宋畈鄉汪韶“一門十八進士”;章舍賢良王氏“一門九進士”,被譽為“歷朝笏滿床”;何家鄉江氏歷代進士達到十九名,被譽為“一門三御史”“九子十登科”。像這樣多個家族扎堆考中進士現象,聚集于一個小縣,在全國歷史上也十分罕見。許多人包括學界一直以來都以為常山乃至浙西衢州,真正文化興盛是“宋室南渡”、北孔南遷到衢州以後,現在來看是有所偏頗的,只能説南宋是第二個高峰期,第一個高峰期應該在北宋就已經出現。而且從考中進士的人數這一標誌性數據來看,常山在南宋的人數不如北宋時期多,這也證明了常山在宋代的文化興起不是靠外來力量,而是內生的。
其次,常山在宋代名人輩出堪稱空前絕後。汪韶是常山歷史上第一個進士,官至吏部尚書、集賢殿大學士。章舍人王偉,比汪韶晚六年中進士。王介,字中甫,仁宗慶曆六年登進士第,應試直言極諫科,名列賢良第一(蘇軾得第二名,蘇轍得第三名)。王介與當時的歐陽修、王安石、蘇軾、蘇轍、曾鞏等人交往甚密,是仁宗至哲宗時期著名詩人。王介和王安石在南京府學讀書時是同學,有多首唱和詩存世。他去世後,歐陽修、王安石、蘇軾、蘇轍等均為他寫了輓詩。王介的兒子王渙之,與書法大家米芾志趣相投,交情很深。還有何家鄉源口村為減民負沉籍于江的江景房及其後代江少虞、江緯、江袤,以治家格言之作《袁氏世范》備受世人推崇的袁採等,都堪稱是宋代聞之如雷貫耳的名人。尤其是北宋滅亡、宋室南渡之後,大批來自北方的官員和名人“南漂”到了當時的常山寓居,使得常山更成為名人薈萃之地。
另外,經濟發達、寺廟眾多成為“南渡”名臣文士的宦遊寓居寶地。浙江西部歷史上本是“東夷之地”。但“五胡亂華”以後,來自北方常山郡人為了逃避戰亂,隨東晉“衣冠南渡”逃難到當時的定陽縣境內,在一個適宜發展農業生産的地方聚居下來,這個地方後來就被稱為“常山鄉”。由於這些人來自燕趙發達地區,帶來先進的生産力和生産技術,因此常山鄉很快興旺發達起來,到了唐鹹亨五年(674年)始設常山縣,將縣治也從原定陽縣治(今何家鄉錢塘村一帶)遷到了常山鄉(今招賢鎮古縣村和古縣畈村一帶),屬婺州。因此到了宋代,常山縣在浙江一帶比較發達是完全可能的,也因此才能吸納和養活那麼多追隨“宋室南渡”從北方逃難來的人。同時,常山在唐、五代及宋年間佛教非常興盛,寺廟眾多,《珊瑚鉤詩話》卷二記載:“兩浙、福建諸州,寺院至千八百區。”現今保存完好、香火不斷的唐宋時期的常山古剎就有萬壽寺、石崆寺、福田寺等多座,並出現過無相大師、桂琛禪師、了空和尚等歷史上有名的高僧。那些從北方南渡過來的人到了南方無處藏身,由於江南多寺廟,宋高宗專門下旨,讓“南漂一族”到寺觀以居。宋人週密《癸辛雜識·後集·許佔寺院》記載:“南渡之初,中原士大夫之落難者眾,高宗愍之,昉有西北士大夫許佔寺宇之命。”由於經濟富裕,寺廟眾多,常山於是成南渡士人的重要安身之地。其中最著名的便是寄居黃崗山萬壽寺的“中興賢相”之首趙鼎、兩朝帝師範衝、魏徵之後魏矼等史上著名的“三賢”。《常山縣誌》卷十八《建置·寺觀》載:“永年寺,在縣北三十里,唐大中十年間建,宣宗賜額,曰容車,宋雍熙改元更萬壽羅漢寺,祥符六年改賜今額,趙鼎、魏矼、范衝避地南來嘗寓此寺。”
水陸轉運、舟車匯集的交通樞紐優勢和風景秀麗的風光,常常吸引大批詩人流連忘返。常山江古稱“金川”,自古以來就是水陸轉運、舟車匯集之地,宋室南渡以後,更是連接南方諸省的重要樞紐,繁華一時,古詩曾以“日望金川千張帆,夜見沿岸萬盞燈”來形容當時航運之繁華。常山江又是一條景觀之河,從石門佳氣到十里長風,從紫港浮橋到招賢古渡,秀麗風光令人流連忘返,至今依然如故。據不完全統計,歷史上游歷常山、在詩中描寫常山的詩人有一百多人,尤其以宋代為最多,曾幾、陸游、楊萬里、范成大、辛棄疾、朱熹等鼎鼎大名的詩壇巨匠均赫然在列。江西詩派的詩人曾幾,在遊歷常山三衢山時寫下了千古傳唱的《三衢道中》:“梅子黃時日日晴,小溪泛盡卻山行,綠陰不減來時路,添得黃鸝四五聲”,成為曾幾一生中最重要的代表作,更是至今古詩中描寫衢州的知名度最高、衢州人傳唱最廣的作品。在諸多詩人當中,“南宋四大家”之一楊萬里可以説是與常山情緣最深的大師級詩人。他是江西吉水人,又長期在杭州做官,因此多次來往途經常山,據考證寫過與常山相關的詩歌多達四十幾首,其中收入《誠齋集》流傳於世的就有二十五首之多,很多常山古地名可以在他的詩中找到。
“常山現象”還有一個非常獨特而值得關注的地方,那就是在普遍流行宋詞的宋代,常山的宋代文學作品中宋詞卻很少,而絕大多數是宋詩。這種現象有著深刻的歷史背景。常言道“詩莊詞媚”,宋詞是文人書寫風花雪月、抒發浪漫情懷的産物,當時是由青樓歌女來唱的,在北宋繁華的都市非常流行。但靖康之變後,文人們隨“宋室南渡”逃難到南方,儘管常山經濟發展與生活環境比較好,但畢竟屬於鄉野,再也找不到唱詞的歌女,同時國破家亡、民族受難,他們也失去了填詞的心情。而寫詩最宜於言志,因此成為常山宋代詩人們抒發強烈愛國情懷、表達收復中原之志的最佳載體。這也許就是為什麼常山詩多詞少的原因,同時也彰顯了常山宋詩文化所承載、蘊藏的以愛國主義為核心的思想觀念、人文精神和道德規範。(余風)
來源:http://www.xinhuanet.com/mrdx/2018-11/16/c_137609793.h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