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龍(1477—1546),字虞佐,號漁石,浙江蘭溪人。明正德三年(1508年)進士。官至兵部尚書、刑部尚書、吏部尚書。唐龍才華橫溢,功勳卓著,是明朝重要政治人物。卒贈太子少保,謚號文襄。
著有《易經大旨》、《群忠錄》、《黔南集》、《江右集》、《關中集》、《晉陽集》及《淮陽集》,今存《漁石集》四卷,《四庫總目》行於世。
《銅峰杜氏家乘》存有唐龍寫于正德己卯年(1519年)的序言一篇,題為《杜氏重修世譜序》。 由於找不到另外版本予以印證,筆者不揣淺陋,試將這篇譜序的原文標點、分段,整理如下—
杜氏重修世譜序
西安杜君鶴山,與予有金蘭契。己卯秋,來都銓除麻陽令,攜其重修族譜,囑予言以弁諸首。予念五載同窗,一朝分手。義屬友朋,情猶兄弟。且友之祖考,即吾之祖考也。既忘予之固陋,敢不拜首而泚筆焉?
夫杜氏之譜,由來舊矣。上本于唐堯,暨于禦龍封于豕韋,別姓于東周,歷春秋戰國而漢唐,千載世系,可謂詳矣!觀其義例宗法、支聯裔續、九族昭穆,可謂序矣!
慨自宗法既廢之後,聖人敘天倫係人倫風化立政之始,幸于譜焉見之。故自晉隋以來,士尚修譜之學。在官有譜印局,置令史掌之。其士庶家,代上薄狀,官為考訂,藏秘閣,副在左右。自五季搶攘,遂至散佚,其學乃亡。
至宋,歐陽公、蘇氏、曾氏,各自為譜,聯其支屬,有用編年史法者,有用周禮儀則者。雖為法不同,而于明世次、敦族誼以致其愛敬之意則一也。向非巨室名家,詩書之澤暜,禮樂之化行,安能致其盛若此哉!
今鶴山,夙負經綸,又值明世,重輯其譜以垂後,詎不謂之掃陋習而繼先賢者乎?在昔老泉之譜,其宗曰:“觀吾譜者,孝弟之心油然而生。”夫興其孝弟之心,則遠不忘祖,疏不遺族,義也。傳曰:“一家仁,一國興仁;一家讓,一國興讓。”然則鶴山殆以仁讓世其家而型諸國哉!
撥輔政之暇,答良友之命,非敢揚杜氏之盛,藉以志夙年之雅誼雲。
時
皇明正德己卯歲季秋谷旦
賜進士出身太子太保吏部尚書蘭江同學弟唐龍頓首拜撰
在序言開篇,唐龍稱自己與銅峰杜君鶴山同窗五載,義結金蘭,情猶兄弟,故鶴山重修家譜請為作序,自己義不容辭。
與一般譜序極力誇耀先祖盛德不同,唐龍接著以三言兩語極為簡略地概述了杜氏家譜之源遠流長,肯定了杜氏歷代家譜之詳實、有序後,就將主要筆墨放在了描述歷代譜序之變遷上。
他先慨嘆“自宗法(指周朝實行的宗法分封制。宗族分為大宗和小宗,以確立嫡長子的繼承權—作者注)既廢之後,聖人敘天倫係人倫風化立政之始,幸于譜焉見之”,肯定了家譜對於人倫風化乃至立政的重要性。接著論述“故自晉隋以來,士尚修譜之學。在官有譜印局,置令史掌之。其士庶家,代上薄狀,官為考訂,藏秘閣,副在左右。”
事實上,家譜是由記載古代帝王諸侯世系、世系而逐漸演變來的。早在商代就已出現。現存甲骨文檔案中,“庫”-一五零六,就詳細記敘了“兜”的家譜,計有十一世之多。周代實行宗法分封制,為了“奠世系,定昭穆”,周王朝與各諸侯國均有專門官員(如楚國的“三閭”)掌管譜係。《周官》《世本》等都是當時的譜係通書。司馬遷寫《史記》時,還能看到周朝的譜牒,並據此寫成《三代世表》。
兩漢時期譜牒有了一定發展,《漢書藝文志》著錄的《帝王諸侯世譜》20卷《古來帝王年譜》5卷。其他著名的還有《鄧氏管譜》、王符《潛夫論 志氏姓》、應劭《風俗通義姓氏》篇、·穎川太守的《聊氏萬姓譜》、揚雄的《家譜》等等。
到了魏晉南北朝時期,門閥制度盛行,選舉必稽譜牒,譜牒成為貴族階級保持門閥、世族間婚姻和仕宦的重要依據,於是便迅速發展起來。晉太元 中,賈弼撰《姓氏簿狀》,子孫相傳,號為賈氏譜學。梁武帝時,王僧孺因賈弼舊本,改撰《十八州譜》等書,號為王氏譜學。北魏太和中,詔諸郡中正各立本土 姓族、次等為選舉,名“方司格”。《四庫全書總目》説:當時“人尚譜係之學,家藏譜係之書”,足見魏晉南北朝時期的譜牒之盛。
官修譜牒在唐代達到頂峰。宋代史學家鄭樵説“姓氏之學,最盛于唐”。當時,士族地主與庶族地主鬥爭異常激烈。官修譜牒成為最高統治階級加強中央集權、調整地主階級各階層關係的工具。唐太宗時修訂的《氏族志》是第一部大型的官修譜牒。開元二年修成的《姓族係錄》是唐官修譜牒發展到全盛時期的標誌。此外重要的官修譜牒還有《百姓類例》《元和姓纂》《皇室永恭譜》等等。唐中後期,隨著士庶矛盾緩和,官修譜牒開始衰落,私修譜牒嶄露頭角,其代表作是史學家劉知幾的《劉氏家史》及《譜考》。
正因為無論對於統治者加強集權,還是對於文人立世、老百姓傳宗接代,譜牒都有不可替代的作用,所以唐代以前,統治者上至帝王下至地方長官,都很重視譜牒的編寫和保管工作。譜局是魏晉南北朝時期封建政府設置的專門保管譜牒的機構,由令史具體管理。晉太元間,賈弼之受朝廷之命,編撰18州、126郡譜牒合712卷,藏在秘閣。南北朝時期,統治者經常進行全國性的士族譜係調查與整理工作。唐初屢修譜牒的目的是為了貶抑舊士族抬高新貴們的地位,培植一個以皇室和功臣為主體的新士族集團,這在太宗、高宗兩次修譜的過程中表現得很充分,因此對於譜牒檔案的編寫與管理之重視就可想而知了。因此,唐龍所説的“在官有譜印局,置令史掌之。其士庶家,代上薄狀,官為考訂,藏秘閣,副在左右”的狀況,在五代之前是官府管理譜牒的常態。
唐龍感慨于“自五季搶攘,遂至散佚,其學乃亡”,這也可以從歐陽修的《歐陽氏譜圖序》中得到印證:“自唐末之亂,氏族亡其家譜(遭唐末五代之亂,險于僭偽,地則朝割夕易,國號時改月更,史官不能書)。今雖顯族名家多失其世次,譜學由是廢絕。”
北宋時,政府已罷譜局,每個宗族可以自行修譜,政府不加干涉。譜學由官向私轉化。許多文人與政壇領袖如歐陽修、王安石、司馬光、曾鞏、蘇洵都積極參與修譜。其中歐陽修和蘇洵創立的體例既歐蘇體例在譜牒的編撰方面取得了突破性的創新。“用表以記世次,以牒注其行實,做到譜牒互見,親疏有倫”,“每圖只記五世,五世以後,格盡另起”,成為後世私譜體例的楷模。
值得一提的是,宋代理學興起,理學家們將忠貞節義孝悌的觀念滲透到譜牒文化中,於是敬宗法族取代了政治角逐成為私家修譜者的基本宗旨和最終目標。正如唐龍在序言中所説的那樣“至宋,歐陽公、蘇氏、曾氏,各自為譜,聯其支屬,有用編年史法者,有用周禮儀則者。雖為法不同,而于明世次、敦族誼以致其愛敬之意則一也。”
到了明清,由於朝廷允許民間祭祀始祖,民間修譜之風更加盛行,而譜牒功能也發展到全面管理宗族,成為宗族內部的經典,請高官顯貴名人作序也成為風尚。在這樣的背景之下,銅峰杜族杜鶴山在正德己卯年重修世譜時,請當時擔任太子太保吏部尚書的昔日同窗好友唐龍為其作序,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唐龍的這篇譜序,短短不足六百字,卻極為精要地概述了譜學幾千年之歷史流變,而又不失譜序之旨。窺一斑而知全豹,於以可見唐龍學問之奄通,真無愧於王陽明將其引為知己,並預言其“道德(學問)流芳于無窮”了(王守仁《與唐虞佐侍禦》)。(浙江省衢州第三中學 杜洪蓮 供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