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紹宋(1883—1949),字越園(樾園),浙江龍遊縣人。是活躍在20世紀上半葉的著名學者、書畫名家。他在方志學、書畫理論、目錄學、法學等方面都有傑出的貢獻。其在方志學、書畫理論方面的貢獻,尤其令世人矚目。
余紹宋16歲為諸生,博覽群書,尤喜研究史學。當他讀到章學誠《文史通義》一書,“始恍然方志為史之要冊”,更加增添了對方志學的興趣。他學習並接受了章學誠的方志學觀點並不斷超越。1925年,余紹宋纂修完畢《龍遊縣誌》42卷,梁啟超先生作序,將此志與乾隆年間進士、我國方志學的奠基人學誠修的志書相比較,褒揚此志“其長有十”,即余志有十個方面比章志高出一籌。1934年,余紹宋重修《龍遊高階余氏家譜》。1943年擔任浙江省通志館館長,歷時六年完成了《重修浙江省通志初稿》125冊。余紹宋在方志學方面的造詣和貢獻為現代方志學家所公認,他被認為是繼章學誠之後將中國方志學更推進一步的重要人物。
從來沒有想到,這樣一位“學與位俱顯,才與藝兼長”的著名方志學家,會和杜澤古鎮有什麼搭界。然而,不久前,我翻開1946年重修的《銅峰杜氏家乘》第一卷,一篇署名為“龍遊余紹宋”的《衢縣銅峰杜氏家譜序》的文章赫然在目。
由於史料匱乏,找不到另外版本予以印證,筆者不揣淺陋,試著將原文標點、分段,整理如下:
昔魯論述有子之言謂:孝弟而好犯上作亂者,鮮。蘇明允族譜序則曰:“讀我譜者,孝弟之心可以油然而生。”蓋孝弟,為吾人立身之基。欲申孝弟之義,可于家乘體例覘之。祖宗雖遠,于其生卒年月、祠墓處所以及婚嫁姓名、派別親疏,均須記載。其尤詳者,則文藝有錄,圖像有讚,家規有約。俾子孫于其先人,雖相隔千百世,而一覽之餘,藹然生慎終追遠之思,敦敬宗收族之誼。其關係豈淺鮮哉!
雖然,家譜體例,茍非蓄道德而能文章者為之審定,則往往攀附門第,強不親以為親。如《五代史》稱郭崇韜本山西飛狐人,乃強認陜西華陰郭子儀為其祖考,至於祭墓流涕,聞者笑之。亦有世系不相聯屬,枝蔓牽引,如宋歐陽修《新唐書·宰相世系表》,于王姓既雲出王子晉之後,又雲出漢王吉之後。曾國藩作《衡陽彭氏譜序》,亦譏其不善闕疑。是則修譜之難,等於修史。秉筆者可不慎歟!
余昔為本族家譜,發凡起例,力矯世俗修譜之非;又曾修《龍遊縣誌》,於氏族一門,亦具體裁,免無徵不信之病。具詳兩書敘例中,頗為世所讚許。
今銅峰杜氏,纂修家乘,乞為弁言。全書雖未見,而其大要,則誥敕有錄,藝文有記,圖像有讚,家規有約。至於生卒年月,祠墓處所,婚嫁姓氏,派別親疏等錄,均與修譜體例相符。而仕進、榮壽、節孝等編,則言之尤詳。是可嘉也。
吾願杜氏子孫,處此禮教淪胥之際,能以操行立品為先,勿墮其喬木故家之先德。而切戒攀附門第,枝蔓牽引,以樹子孫立身之基。則是譜之纂修,為遠于流俗而不虛矣。
是為序。
中華民國三十五年五月
國民大會代表浙江省臨時參議會副議長浙江省通志館館長
龍遊余紹宋敬撰
這篇家譜序言寫于1946年,此時余紹宋已經64歲,擔任浙江省通志館館長。在這篇短文中,余紹宋明確地表達了自司馬遷以來中國史家一以貫之的史志觀:育人,存史,資政護國。
育人。余紹宋首先引用有子和蘇洵的話,認為家譜可以“申孝弟之義”,能起到“以樹子孫立身之基”的作用。
家譜的育人功能,不僅體現在培養子孫的忠孝思想上,以使他們“雖相隔千百世,而一覽之餘,藹然生慎終追遠之思,敦敬宗收族之誼”;更重要的是,通過“家規有約”,起到在平時約束家族成員,使他們“能以操行立品為先”的作用。
存史。余紹宋認為作為“史之流”的方志譜牒,應該由“蓄道德而能文章者為之審定”,才能做到“秉筆直書”、“無徵不信”,給後人留下可供借鑒的信史。他批評了兩種不良傾向。
其一是“攀附門第,強不親以為親”,歪曲歷史,徒留笑柄。他舉了一個著名的例子:“《五代史》稱郭崇韜本山西飛狐人,乃強認陜西華陰郭子儀為祖其祖考”,“至於祭墓流涕,聞者笑之”。
其二是“世系不相聯屬,枝蔓牽引”。他舉了歐陽修《新唐書·宰相世系表》中的例子。“于王姓既雲出王子晉之後,又雲出漢王吉之後”,因而被曾國藩譏為“不善闕疑”。
他又以自己所修《龍遊高階余氏家譜》和《龍遊縣誌》為正面例子,諄諄告誡修譜者“修譜之難,等於修史”。因此,秉筆者必須小心謹慎,“力矯世俗修譜之非”,才能“免無徵不信之病”。
接著,作為傑出的方志學家,余紹宋從體例的角度肯定讚揚了《銅峰杜氏家乘》,認為這是一部體例嚴謹、內容詳略得當的家譜,“是可嘉也”。這也可看作是對修譜具有“存史”價值的正面例子的補充。
資政、護國。“家是最小國,國是最大家”。為家族寫史、為人民立傳,無論是“育人”,還是“存史”,最終的目的都是資政護國。中華文明之所以延續幾千年,華夏版圖之所以能夠鞏固,很大程度上依賴於我們的文化根基—國有國史,地方有志。炎黃子孫,無論身在何處,都有源可溯,有根可係,有文可證,有據可查,史志可謂功不可沒。
在這篇譜序的開篇,余紹宋就強調了養成普通人忠孝思想,“可于家乘體例覘之”。“祖宗雖遠,于其生卒年月、祠墓處所以及婚嫁姓名、派別親疏,均須記載。其尤詳者,則文藝有錄,圖像有讚,家規有約。俾子孫于其先人,雖相隔千百世,而一覽之餘,藹然生慎終追遠之思,敦敬宗收族之誼”,強調了家譜對於記載地域文化、鄉村歷史,對於培養人們熱愛故鄉、慎終追遠的重要意義—“其關係豈淺鮮哉!”
正因如此,在這篇譜序結尾—“吾願杜氏子孫,處此禮教淪胥之際,能以操行立品為先,勿墮其喬木故家之先德。而切戒攀附門第,枝蔓牽引,以樹子孫立身之基。則是譜之纂修,為遠于流俗而不虛矣”,余紹宋將家譜“育人、存史、資政護國”思想融為一體,殷殷叮囑杜氏子孫,也就在情理之中了。(作者係浙江省衢州第三中學 杜洪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