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丁·路德金説“不是所有人都可以成名。但每個人都可以變得偉大,因為偉大是通過為他人服務而界定的。”
在遼河口荒寂的深處,有一個常年生活在此的老人,認識他的人都親切的叫他劉三爺。
劉三爺獨處生活的地兒在遼河入海口岸邊一個較大的潮溝堤上,地兒名叫三道溝。
如下,劉三爺己80多歲了,他個子矮小,滿頭銀發,同樣雪白的胡碴子倔犟無序地支棱在下巴上彰顯出守望遼河口的另一種男人范兒。讓人費解的是他兩道烏黑的濃眉如雕塑般刻在額頭上,而更令人羨慕的是濃眉下那一雙鷹眼炯炯有神,似乎可以穿越時空時刻都在顧盼著遼河口自然的浪漫,看透遼東灣的世間滄桑。
劉三爺是盤錦土生土長的本地人,在家中他排行老三,記得自年輕時踏足社會人們就喊他劉老三,時間一常他的大名竟被人忘記了。之後經歷了比他年長些或同齡人都習慣喊他劉老三,比他小的稱他劉三哥,後來年輕的漁民多了,晚輩人開始慢慢地喊他劉三爺,如今己80多歲的劉三爺終於伴隨著歲月的流逝無可替代地確定了他在三道溝的長者地位。
劉三爺沒什麼文化,從十八、九歲時起就開始出海打漁,一直堅持至今,以遼河口為家,與遼東灣濕地為舞臺,而最讓他感到彌足珍貴的是能與斑海豹為伴須臾不可分離是他此生的一大幸事。
與劉三爺攀談,他説:年輕時的記憶遼河口亙古洪荒,潮溝縱橫,夏秋葦海茫茫,寒冬海冰漫灘,歷史上還時常有土匪岀沒。後來才知道原始的遼河口叫濕地,在這快地兒上有吉祥鳥丹頂鶴,還有許多叫不上名字或大或小叫不上名字的各種漂亮的鳥兒,而河口外的遼東灣正是斑海豹繁衍生息的家園,至於什麼生物多樣性、生態他不懂。
早起晚歸己成為劉三爺的一種生活習慣,無論春夏秋冬,一年四季都是如此風雨無阻,人們總會看到一個孤獨的身影守時地岀現在河口堤壩上守護著遼河口,守望著遼東灣。
每天早上,劉三爺從被窩裏爬出來的時候,他養的兩隻小狗還酣睡在窩裏不肯出來。現在的三道溝己逐漸形成了一個所謂的小小的自然小村落了,有了人氣又有兩隻小狗作伴劉三爺自然也多了許多樂趣,而兩隻小狗很會撒嬌討賤,使得整天出海打漁的劉三爺無時不感到一種溫暖。他滿足地説:“這輩子沒稀罕過啥玩意,就稀罕這兩隻小狗狗。”
如此,在人煙稀少的三道溝,劉三爺以年齡最大的長者身份演繹了另一種河口人間煙火的傳奇。他雖然年齡最大,可他的船不僅船小馬力也最小。往往是每次出海劉三爺大都是第一個岀港,沒出去多遠後面的大船就攆過去了。對此,劉三爺説:“船小馬力小省油,買了一桶柴油能跑七個潮。”
其實,出河口去近海捕魚撈蝦劉三爺的船比大船也慢不了多少,近海漁獵出海進港也只差半個小時左右,省油可以給他節省不少的成本,長年累月這筆賬是要好好算的。再説劉三爺生在舊社會長在新中國初期艱難困苦的年代,勤奮節約是他生活的底色,作為遼河口的守望者一方水土養育了他,他自然深諳遼河口潮水行情,出海的時候是落潮行船,返回的時候是漲潮行船,往返都能順風順水行船省油省力何樂而不為?每到説起這一話題,劉三爺總是眨閃著他那雙漁獵的鷹眼對人説:“日積月累才是過日子,整那麼快有啥用,給誰看?”劉三爺這樸實無華的話耐人尋味,細思之餘讓人感到這話含有既簡單又深刻的道理。
洪荒曠野的獨處,其實是劉三爺生活的態度,他歲月的堅守,人性的狂歡,見證了遼河口原始生命的萌發和初始生産力的四季與興衰,而成為遼河口濕地保護自願自覺的守望者。
獨處,是屬於劉三爺的生活態度。
劉三爺在遼河口曠野的獨處,是他經久歷練的一種生活態度。他的居所實際上就是緊緊依偎在遼河口濕地潮溝堤岸上的窩棚。用他的話説:“河口濕地是床,紅海灘是被,頭枕遼河水,聽著班海豹的鼾聲入眠,年復一年早己習慣了這悠然舒暢的一切”。
劉三爺從18歲時就開始出海打漁,他回憶説:“那是1961年時,漁船還是生産隊的,那時的船還不是機動的而是風帆船。”劉三爺清楚的記得,那個時候出海打漁下的是“滾鉤”,“滾鉤”就是在一根繩子的一端拴上一排秤鉤子般大的尖尖的鐵鉤子,大魚撞上就會被鉤住,而小魚往往就溜掉了。
他説:“那時候四、五斤至十多斤重的梭魚很多,出一次海就能捕到二千多斤,小漁船的三個倉都能裝滿了。捕來的魚無法保鮮就用鹽腌制起來,回岸上後賣給社員。”那時候鄉親們都喊他“三毛楞”,雖然年紀輕輕卻一次就能分上30斤腌梭魚還加分上一挑子梭魚籽。
劉三爺説梭魚籽油性可大了,那時船老大就告訴他説魚籽吃多了屁眼會流油。當年的“三毛楞”不信,吃多了梭魚籽晚上睡覺果然把鋪的褥子給弄臟了。那時梭魚籽不納入工分分配,只算是打漁的額外收入,每到這時劉三爺總會把分到的梭魚籽拿去倒回潮溝裏。
劉三爺説:”俺不能吃子孫飯”。
獨處,是劉三爺對歲月的堅守。
劉三爺曠野獨處修練了超凡的心境,成就了他智者樂水的一種脫俗。熟悉的人都知道劉三爺為人處世大氣,從不摳摳唆唆是個大寫的男人。盤錦濕地保護協會會長田繼光介紹説:”我經常跑來河口觀察斑海豹,每次來劉三爺都會給我拿點魚蝦帶回城裏。田會長也算是有口福的人,每年春天他都能吃到劉三爺腌制的新鮮的紅眼梭魚。劉三爺辛辛苦苦打來的魚,不圖賣錢經常送給光臨曠野的外來客。近些年隨著自然保護區的建立,來保護區採訪的記者也多了,每次有記者來採訪斑海豹保護的事,都能吃到劉三爺出船給客人捕的新鮮海貨。
實話實説,劉三爺老家本是在河口腹地的一個叫魏家村的屯子裏,當年劉三爺獨自在河口打了三年魚的時候村裏的生産隊快要黃了,進村工作隊要他回村當生産隊長。於是21歲的“三毛楞”劉三爺當上了魏家村二隊的生産隊長。劉三爺記性很好,他曾跟田會長説:“我打小就認識你爸爸,那時你爸是公社黨委秘書,後來你當上了公社社長。那時候這兒歸當時的渤海公社管,渤海公社當時可是個大社,管轄遼河口濕地的大部分區域,範圍差不多是現在的半拉個縣,再後來你爸爸當了縣上水産局的局長。”
劉三爺年輕輕的當上生産隊長後,面對社員們磨洋工他膽肥了帶頭搞承包。對此他解釋:“我不是包産到戶,是工作量承包。一個人鏟幾根壟,鏟完你就可以回家。原本一天的活兒小半天就幹完了,社員就可以回家幹自己的活兒去了,這叫利公又利己。”
劉三爺這一招沒人反對,他説:“生産隊是集體所有制,是大鍋飯,想要損公利私,俺不能幹缺德的事”
獨處,是劉三爺男人個性的狂歡。
劉三爺不抽煙不喝酒,就喜歡打漁摸蝦。在當時當地還是國營農場管理體制,當了幾年生産隊長後他不幹了,再次回到遼河口三道溝,又幹上了他從小就喜歡打漁摸蝦的行當,在河口的風雨中過上了與斑海豹為伍的日子。他先是住進河口邊的一個廢棄的破漁船,每天總是劃上一個小劃子,風裏來雨裏去幹自己喜歡的事。
冬天河口風大酷寒,人跡罕至他也不回家,幫漁家看船、堰船……,就這樣轉眼就是六、七年又過去了。
之後,他花了三萬元買了別人新排的一艘小船。有人問他:“劉三哥,去年咋樣啊?”他説:“掙了十來萬”。他的回答讓人始終也弄不明白他説的十來萬是啥意思?
劉三爺開著他的小漁船時不時的“蹦蹦噠噠”的來到三道溝口。這裡是遼河入海的分界線,上游隨著潮水裹挾下來的泥沙,給遼河口沖積成若干沙丘。劉三爺摸潮水知魚情,漲潮淹沒、落潮露出,這時潮溝裏魚蝦最多,也最好抓,而沙丘裏還藏著文蛤、海螺、白蜆子……
劉三爺每天都在入海口的潮汐不停息的涌動中鼓搗自己的事,他下了16條地籠子網,一條網由10條10米長的地籠子串成。地籠子網是長方形的鋼筋做框,用絲網連結,四週留有開口魚蝦蟹一旦鑽進地籠子就找不到了回路,這就叫自投羅網。漁家下網有自家的標記,劉三爺下網是用撿來的或粉或綠的破布做成的條狀旗標插在水面上以有別他人,而他下網的地兒一定是魚、蟹最多的區域。
劉三爺在河口漁獵了幾十年,他深知如今海裏的魚蝦蟹明顯少了,遼東灣已經很窮了。出海一天收了兩三條網,捕到的漁貨還不足一筐,更煩人的是漁貨裏夾有許多雜七雜八的塑膠袋垃圾。他説:“遼東灣快成垃圾場了”。對於遼東灣日益遭受的污染,劉三爺很是擔憂,尤其是受到無序排放的油水污染,使近海的物産越來越少了。他曾給當地的電臺、電視臺打過電話,反映遼東灣污染情況,他認為只有通過記者的呼籲喚起社會的廣泛重視,才能讓人們把大海的污染問題真正的當成一回事。
劉三爺説“遼東灣是盤錦的母親灣,是祖宗海,俺不能給子孫後代留下絕戶的罵名。”
濕地是地球之腎,遼河口濕地是渤海之腎,是遼東灣生物初級生産力的産院、産房與産床。
濕地科學己給出這樣的結論:遼河口濕地及遼東灣是渤海生物初級生産力無可替代之源頭,是近海海洋動植物的家園,是生物多樣性的樂園,是國鳥丹頂鶴遷移的驛站,是渤海精靈斑海豹繁衍後代的産房。
遼河口漲潮了,遼東灣起風了,這時劉三爺皺起眉頭看到黑嘴鷗和長勺鷸緊貼海面不時的掠過,他憑經驗斷定要變天了。
他立馬駕船回港,一路上後面所有的大船一艘艘超他的小船而過,而劉三爺卻仍然不急不慢,穩穩噹噹的扶著他的舵把子悠然于海上,把自己和小船一塊融進了河口冬去春來的瞬間。
四月的遼東灣依然春寒料峭,劉三爺有些凍手了,他習慣地把手放在柴油機的排氣口蓋上,機器噴出的尾氣不僅暖和了手,也暖和了他淡然的心。
這次出海跑去的距離仍然不遠,捕獲了一點鬼頭蟹和海鯰魚,他知道其實春天的海鯰魚並不值錢。對此劉三爺講了這樣一個民間故事:傳説海龍王當初安排海鯰魚下凡的時候,叫它一年長一尺。可海鯰魚自己聽錯了,聽成了海龍王叫它一年一死。正是如此,春天遼東灣的海鯰魚一尺多長,軟踏踏的賣不上價錢,小的也只能賣一元錢一斤,因此大都賣給養貂戶做貂食了。返港途中劉三爺粗略地算了一下,這一趟忙活了一天,也就能賣個三四百元,還不算燃油和一天的工夫等費用。
船歸港了,有魚販子來收貨。魚販子把收來的魚、蝦、蟹、螺賣到城裏,遼河口三道溝的白蜆子在當地很是有名氣,是城裏燒烤店的緊俏貨。
劉三爺靠好碼頭拴好船,把當天不多的漁貨賣給魚販子後,便拖著沉重的步履回到了他的簡易房。這時,見他回來了兩隻小狗立馬迎了出來,衝他汪汪地叫著,圍繞著他一個勁地搖尾巴……
雖然出海累了一天,劉三爺還要自己做飯。簡單吃上一口後他便躺進了被窩。此時,兩隻小狗狗便會乖乖地依偎在他的身邊,而他習慣性地打開收音機準時收聽第二天的天氣預報。
劉三爺獨身一人終年守望著遼河口的四季,春來迎萬物復蘇勃發生命,夏日河口事事幽,秋實悟一葉知秋,冬日獨釣寒江雪,操守著屬於自己的生存理念。
獨處,成就了劉三爺遼河口濕地自覺的守望者。
多年前劉三爺就認識了田繼光會長,知道他是遼東灣斑海豹保護最早的倡導者,志願者。有了遼河口濕地保護協會後,劉三爺自然也找到了組織,成了一名當地的志願者,因為他終年在河口濕地,足跡遍佈河口溝叉,也就這樣成為了一名斑海豹保護的資訊員,一發現啥情況便會及時準確地報告。
劉三爺自從十八歲到遼河口跟大人出海學打漁時起,他就認識了斑海豹,逐漸接近了斑海豹。如今六十多年過去了,劉三爺從當年與斑海豹初識、接近、熟悉、親近、相知到情懷的過程時間雖然漫長,而正是這一漫長的觀察和了解過程,他所知道的斑海豹更真實。
每年的初春三月前後,是斑海豹冰上産仔後帶幼崽上灘的時節。他説:“記得上世紀六、七十年代時,這個季節每天會有一群一群的斑海豹爬上灘頭,數量多的簇擁在一起,數量少的擠在一起,曬太陽時還會以它們自己的方式相互嬉戲、玩耍。這個時候會聽到斑海豹相互交流時發出的叫聲,這叫聲是它們的語言,雖然人們聽不懂,但時間長了我能猜到這些小精靈表達的是什麼意思。”
劉三爺對遼東灣斑海豹熟悉的本事還不只如此,老田説:“對爬上岸灘的斑海豹,數量多時劉三爺能辯識出是哪一個區域的族群,數量少的他能辨識是屬於哪一個小族群的。對於不同的個體,對幼崽從出生到脫毛、成崽過程的識別他了如執掌,對成年的斑海豹他看過後一般都能判斷出是幾歲了,準確率八九不離十。”
這是劉三爺多年來積累的特殊”本事”,通過耳聽斑海豹的叫聲他可以分辨出其族群數量、族群間彼此的溝通和個體喜怒哀樂的情緒變化,甚至是遇到危險時的呼救。每當這時,劉三爺都會用他那老舊的手機向志願者協會及時報告,忠誠的職守著一個資訊員的職責。
但無論斑海豹是哪一種性情渲泄的鳴叫,它們發出的叫聲無疑都會讓劉三爺深切的感受到那是動物世界的一種特殊的天籟之音。
遼河口,那是萬千生靈的勃動之地,用那自然生態展示給人們的是原始的涵養和野性之美。
遼河口,渤海一抹中國紅,冬去冰海逝,春來綠漫灘,夏至萬千靈,秋盡風潮歡。
劉三爺,遼河口的一位獨處長者,一位特立獨行的老人。
苦難的輝煌,本色的張揚,血性的色彩,天生我材的詮釋,位卑未敢忘吾心的一位老人,用頑強的生命歷程演繹了遼河口之大愛。
遼河口的守望者——劉三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