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現中日邦交正常化，大平正芳外孫女：他慶倖當了一名政治家

日本電視節目導演、媒體製作人渡邊滿子是日本前首相大平正芳的外孫女。1972年9月中日開展邦交正常化談判時，大平正芳作為時任日本外相，既是談判的參與者，也是見證者。

今年是中日邦交正常化50週年，渡邊滿子通過中國外文局亞太傳播中心撰文，重回50年前的現場，重溫中日兩國領導人充滿政治智慧又富有溫度的交往故事。

1972年9月25日，田中角榮首相、二階堂進官房長官以及我的外祖父大平正芳為參加日中邦交正常化談判飛往北京。

那天早上，大平家族被緊張、悲壯和寂靜所籠罩。此次政府代表團一行的成員中還有我的父親森田一。他當時擔任大平的秘書官。大平在森嚴警備下出發前往羽田機場。車隊首先發出了一輛替身乘坐的車，幾分鐘後，大平本人乘坐的車才正式出發。

當時，日本反對與中國推動邦交正常化的聲音很大。實際上有人還寄來了威脅人身安全的恐嚇信。連日來，右翼宣傳車甚至開到大平家門口，用擴音器大音量地謾罵大平正芳。

出發當日，首都高速公路3號線完全封鎖了。閃著紅燈的警視廳巡邏車無聲地在前方開路，外祖父乘坐的車和我們搭乘的送行車隊，安靜地駛向羽田機場。那個場景如同電影的一個片段，至今印刻在我的腦海裏。很多人趕到羽田機場22號登機口處送行，其中甚至有多名在野黨幹部。這實屬罕見。

1972年9月25日，周恩來總理迎接到訪的田中角榮首相一行

當天上午11點30分，一行人抵達北京機場。當地氣溫20°，迎接他們的是晴空萬里、一碧如洗的北京。

大平自從成為政治家的那一刻起，一直希望有一天能夠實現一個目標，那就是日中邦交正常化。大平20來歲時曾擔任過大蔵省（日本政府財政機關舊稱——譯者注）官僚。那時正值日中戰爭（即日本侵華戰爭——譯者注），大平曾單身赴任前往中國的張家口滯留一年半。

臨近內蒙古的那座城市的街道是一個幾乎沒有樹木的土色鄉間小巷。我想正是目睹了日本軍部的暴行，大平的心中萌生了向中國民眾贖罪的想法。實際上，在推動邦交正常化時，大平曾把那時的回憶寫成漢詩告訴姬鵬飛外交部長。據説這使兩人之間産生了深厚的信任感。

大平正芳

談判中最大的難題莫過於“台灣問題”。雙方就何時、以何種形式解除《日華和平條約》（即“日臺條約”——譯者注）産生分歧，談判甚至一度瀕臨破裂。一旦解除了《日華和平條約》，可能會被日本國內的反對勢力刺殺。但大平當時的想法是如果不冒險的話，就無法與中國締結和平友好條約。

談判雙方歷經波折，最終達成協定。姬外長提議：“作為兩國友好的象徵，我們希望送貴國一個禮物。”他給大平看了一張紙，上面寫著“大熊貓”三個字。大平好奇地問道：“這個是熊，還是貓？到底長什麼樣子呢？”姬外長微笑著説道：“它在國外被叫作panda，是中國特有的動物。”雙方達成約定後，同年10月末，兩隻名叫“康康”和“蘭蘭”的熊貓首次登陸日本。

實現邦交正常化後，兩國關係瀰漫著友好氛圍。然而，在從中國返航的飛機上，作為秘書官隨行的父親森田一聽到外祖父喃喃自語道：“現在兩國之間因為氛圍友好而其樂融融，但三、四十年後，當中國實現經濟增長後，兩國間肯定會産生新問題……”事實也正如他所預言的那般。

或許是不擅于分清事物的黑白，時而甚至討厭分辨黑白的緣故，外祖父老是記不住“panda”這個詞，每次都煞有其事地問道：“那個又白又黑的熊，叫啥來著？”

我還保留著一張邦交正常化談判結束後，在從北京飛往上海的專機上拍攝的照片。當時田中首相表示：“我想乘坐周總理的飛機前往上海。”日本外務省當時對這個“無理”要求十分為難，最後在周總理的關照下得以實現。雙方原定在專機上舉行會談，但飛機起飛後，田中首相隨即沉入了夢鄉。周總理很貼心地給他蓋上了毛毯。儘管這只是從北京到上海的一次短途飛行，但中國的總理和日本的首相乘坐同一架飛機出行，這從近年來的國際形勢以及風險管控的角度看是難以想像的。

飛行過程中，周總理非常高興地指著飛機下方的那片廣闊的土地，略帶興奮地説道：“那一帶是我的故鄉——江蘇省！”思鄉情結不分國界。對於政治家而言，對自己家鄉的鄉愁與眷戀或許常與他們推行的政策結合在一起，就像田中角榮的日本列島改造論、大平的田園都市國家構想那般。

周恩來與田中角榮在晚宴上乾杯

在上海舉行的招待宴會氣氛熱烈。或許是為了犒勞大平，田中首相點名由他代表與周總理乾杯。結果，不勝酒力的大平與桌上的所有賓客乾杯，喝了10多杯茅臺酒。在宴會上他強撐著沒醉倒，但一回到自己的房間，就穿著西裝倒在了床上。身為秘書官的父親費了很大勁才幫他摘下了領帶。

後來大平成為首相後，談起當時的情景説道：“一個政治家覺得自己即將或正在與國家民族融為一體時，便是他實現人生價值的時候了。在推動日中邦交正常化的過程中，雖然黨內反對聲很大，但回過頭來看，我還是很慶倖自己當了一名政治家。”

順利完成困難的邦交正常化談判後，終於到了啟程回國的時候。臨別前，周總理與田中首相緊緊握手。等周圍人散去，田中首相即將步入機艙時，周總理止住了他，説希望捎帶一句重要的話——“請代我問候日本的天皇陛下。”對此，田中首相原想回應一句“謝謝”，但由於感慨萬千，一時語塞。每次我想起這兩位如同雙龍聚首的首腦握手的場景，總感到內心洶湧澎湃。

開展邦交正常化談判時，周恩來總理已身患癌症。4年後的1976年1月8日，周總理因病去世。直到邦交正常化20年後的1992年，日本天皇才實現了訪華。在這期間，日本的年號也由昭和改為了平成。

今年是日中邦交正常化50週年，也是日本明仁天皇和皇后訪華30週年。1992年10月23日至28日，在日中兩國漫長交流歷史中，日本天皇實現了首次訪華。

1992年訪華時，明仁天皇與美智子皇后登上長城

實際上，當時的美智子皇后的母親富美子由於父親工作的關係，是在上海長大的。富美子的父親副島綱雄曾在上海的日本租界工作，對中國知根知底。

訪華時，美智子皇后回憶道：“我上小學時，在音樂課上曾學過一首描寫長江的歌。歌詞是滔滔大河，不捨晝夜，浩蕩奔流，滋潤著大陸的沃野......唱著這支歌，頓感心中無限的寬闊，這種感受至今記憶猶新。如今，想起這支歌就想到了中國和生活在那裏的人們。”

兩位陛下訪華是為了紀念邦交正常化20週年。那次訪華之行當時也遭到了保守派的強烈反對，籌備工作極為艱難。經過所有相關人員的深思熟慮和不懈努力，訪華最終得以實現。30年後的今天回想起此事，我又有了新的感慨：對於當時在國際社會上舉步維艱的中國來説，那次訪華或許意義非凡。

翻譯：吳文欽、蔡夢瑤

部分圖片源自網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