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劃人語

這是一個關於堅守的故事,也是一個關於思念的故事。

祖國邊陲,雪域高原,一代代邊防官兵用青春守護著祖國山河。他們常年與孤獨為伴,堅守就是他們的生活。

駐守邊關,讓他們更懂得家國的含義。在與孤獨相伴的日子裏,上士劉帥總會不自覺地哼起那首熟悉的連歌。

“遼闊的帕米爾雲海蒼茫,美麗的卡拉蘇是我的家鄉,溪流潺潺,雪峰聳立,牧場放飛塔吉克人心中的夢想……”

歌聲中,劉帥對著人跡罕至的冰山雪原思念著愛人,也在思念中許下鏗鏘誓言:“壯美山河和邊防線,我們要用青春守護。”

  對話人物:

卡拉蘇邊防連連長 孫海波

連線記者:徐 娜

美麗的卡拉蘇 是我的家鄉

你平時什麼時候唱連歌?最喜歡連歌中的哪句歌詞?

在巡邏路上休息的時候,坐在石頭上,眺望遠方的雪山,我會不自覺哼起連歌。

我最喜歡唱這句:“美麗的卡拉蘇是我的家鄉,溪流潺潺,雪峰聳立,牧場放飛塔吉克人心中的夢想……”

這幾句歌詞很美,正好與我們駐地自然環境相符。不是誰都有這個機會守護在這麼美麗的地方,累的時候,哼幾句歌,不僅是一種放鬆,也是一種享受。

5042前哨陣地對於駐守卡拉蘇的官兵意味著什麼?

那是精神高地。現在守防哨所海拔雖然降低了,但我們戍邊的標準沒有變。5042前哨陣地,是我們帕米爾邊防軍人艱苦奮鬥、無私奉獻的見證。不管環境怎麼變化,5042前哨精神都將薪火相傳。

連隊什麼時候最熱鬧?

連隊最熱鬧的時候就是有“新人”來的時候。每當新兵下連、新排長任職,或者軍嫂帶著軍娃探親來隊,連隊就像過節一樣熱鬧。

你還記得第一次高原巡邏嗎?

我第一次參加高原巡邏的時候是剛當連長沒多久。從平原到高原,我的興奮勁、新鮮勁還沒過,對第一次巡邏充滿了期待。出門前,我對著鏡子把著裝整了又整。

巡邏路上,風景很美,但高原缺氧讓我的胸口像壓了塊巨石。我頭痛得要裂開,胃裏翻江倒海,每走一步都充滿了挑戰……雖然高原反應嚴重,但我還是咬牙堅持著。

就這樣,一路上靠信念支撐,我第一次看到了象徵祖國領土和主權的界碑,一種難以言説的使命感涌上心頭。那一刻,我感受到一種從未有過的自豪。

新疆喀什軍分區卡拉蘇邊防連:

花兒為什麼這樣紅

■解放軍報記者 徐 娜 通訊員 胡 錚 高 翔

在地圖上尋找“卡拉蘇”,映入眼簾的是密密麻麻的等高線。

這個被等高線緊緊包圍的地方,前身是“5042前哨班”。這個以海拔高度命名的執勤點,位於祖國西北邊陲、帕米爾高原的冰峰雪嶺中。

講述20世紀50年代戍邊軍人阿米爾和古蘭丹姆浪漫愛情故事的電影《冰山上的來客》,就是在這裡拍攝的。他們的愛情故事,在70多年後的今天,像花兒一樣再度在卡拉蘇綻放。

當年,前哨班守防條件艱苦,除了惡劣的自然條件,考驗官兵的還有寂寞和孤獨。每當這時,吼上幾句鏗鏘豪邁的連歌《卡拉蘇》,就成了他們自我“加油”的一種方式。

如今,前哨班從海拔5042米的雪山上搬到了海拔4360米的山路邊。守防的海拔和條件變了,但邊防官兵戍邊的標準沒有變。那首名叫《卡拉蘇》的連歌一直傳唱到現在。

  巡邏路上。

因為一首歌,認識一個遙遠的地方。

去年12月,電影《冰山上的來客》同名原創歌劇在國家大劇院上演,這部家喻戶曉的經典影視作品喚醒人們曾經的美好記憶。演出現場,《花兒為什麼這樣紅》的旋律響起,淚水打濕人們的雙眼。

“花兒為什麼這樣紅?為什麼這樣紅?哎!紅得好像,紅得好像燃燒的火,它象徵著純潔的友誼和愛情……”

這首膾炙人口的歌曲曾是一代國人心中的旋律,那個發生在海拔5000米冰川上的愛情故事曾溫暖一代國人。歲月如梭,當歌聲再一次縈繞耳畔,悠揚旋律仿佛穿越時光之海,再次輕撫人們的記憶,也將卡拉蘇這個雪山哨所帶到人們面前。

歌聲,是記憶,是青春。一首老歌,是一個時代的印證。

如今的卡拉蘇,一首新曲在戰士之間傳唱:“遼闊的帕米爾雲海蒼茫,美麗的卡拉蘇是我的家鄉……”這是大家心目中的連歌。

從“來客”到“家鄉”,卡拉蘇的花兒永遠這樣紅。

  劉帥教授軍體拳。

如果歌聲有形狀,那是愛情的模樣

“打起手鼓,是我縱情歌唱,歌唱生活,歌唱夢想,界碑銘記邊防戰士青春的誓言。”巡邏路上,新疆喀什軍分區卡拉蘇邊防連上士劉帥放聲高歌。

還是那條走過許多遍的路,還是那首唱過許多遍的歌。不同的是,這次劉帥要把這首歌唱給剛踏上高原探親的她——未婚妻趙夢鴿。

劉帥和趙夢鴿相識于兩年前。這對戀人雖相隔千里,真情早已跨越山河。他們克服了重重困難,讓愛情之花盛開在帕米爾高原。

從相識到相知,“來一次説走就走的探親”,一直是趙夢鴿的心願。在這位姑娘眼中,從古都西安到帕米爾高原邊陲,3000多米的海拔高度差、兩天一夜的出行時間、4000多公里的距離,都不是兩人感情難以逾越的“鴻溝”。

那天,天剛濛濛亮,趙夢鴿就乘車前往機場,抵達喀什已是傍晚時分。走出機場,望著劉帥黝黑的面龐,趙夢鴿差點沒敢認。

這對戀人平時在視頻裏“隔空相見”。此刻的“重逢”,讓趙夢鴿心疼不已——沒有手機“美顏”修飾,劉帥臉上的紋路清晰可見,曬傷蛻皮後的臉頰透出紅潤底色。看著劉帥向自己走來,趙夢鴿趕忙用手拭去淚痕。

這一刻相見,兩人期盼已久。手拉著手走出機場,在機場外面的一個小麵館,他們選了一個安靜的角落坐下。

深秋,邊疆氣溫已降至零攝氏度,兩碗牛肉麵香氣四溢。碗中升騰起的水蒸氣給趙夢鴿的眼鏡蒙上一層霧氣,劉帥小心翼翼幫她取下眼鏡,用面巾紙輕輕擦拭。此時此刻像極了兩人初識時的情景——當時也是一個深秋,家鄉的一個小麵館內,兩個素不相識的人聊著天,漸漸熟悉起來。

這種簡單的陪伴,在趙夢鴿看來便是幸福。她曾經在風雨交加的夜晚羨慕女同事有男朋友在樓下等待;也曾在朋友聚餐時羨慕女友有男朋友親手送來一塊紅燒肉。待劉帥休假回家,兩人的每一次相處,都讓趙夢鴿感受到一種歲月的寧靜,“就像一杯咖啡回味不已”。

第二天,趙夢鴿跟隨劉帥登上帕米爾高原。車窗外,雪山連綿,趙夢鴿想起劉帥説過的一句話:“當你看不到山的時候,就快要看到連隊了。”

翻越海拔4200米的雪山達坂,天空突降大雪,汽車放慢前進的速度。經過近5個小時跋涉,趙夢鴿眼前只剩皚皚白雪。清透的陽光下,遠方的哨樓頂隱約可見,趙夢鴿激動極了。這一刻,她期盼了許久。

走進連隊大門,看著列隊迎接自己的官兵,聽著耳邊一聲聲親切的“嫂子”,趙夢鴿心頭涌上暖流。走進營區中央,接過遞來的一束花,趙夢鴿愣了一下。

她有些吃驚——那是一束紅色玫瑰絹花,絲絹的質地看上去與真花別無二致。

從戰友手中接過玫瑰,又鄭重獻到未婚妻的手上,劉帥的身後始終有自己親密戰友的支援。雪山下,連隊官兵一起唱起連歌。

抵達連隊,抵達幸福。“玫瑰與雪山,這是最浪漫的表達。”趙夢鴿笑著説。

  官兵翻越山脈。

如果冰山有微笑,那是戰友的笑臉

每次在風雪中跋涉,上等兵段喜昌總是想起那句歌詞:“慕士塔格與我做伴。”

入伍到連隊,段喜昌第一件事就是學會了唱連歌。

從開始跟著唱,到後來領著唱,再到現在時常唱。不同的軍旅時光,段喜昌唱出了“別樣的心境”。

剛到卡拉蘇,這位家在廣東的小夥子吃不慣口味鹹重的飯菜。“我感覺自己把情緒隱藏得挺好,誰知啥也瞞不住班長。”那段日子,上士王斌岩經常看到段喜昌一個人站在宿舍窗口眺望對面的雪山,便主動湊上來和他聊天。

“卡拉蘇太遠了,想家隨時給父母打電話,要是心裏有疙瘩,就和我説説。”很快,班長王斌岩成了段喜昌最信任的戰友。

今年31歲的王斌岩是一名入伍12年的老兵。一次,他對段喜昌説,咱連的連歌有種“魔力”,執行任務的時候對著藍天白雲唱、對著雪山唱,你就會有堅持的力量。

一次攀登雪峰,身體出現不適的段喜昌掉隊了。王斌岩主動陪他留守山腰,等待繼續攀登的戰友完成任務歸來,再一起下山。

王斌岩提議一起唱連歌。當熟悉的旋律回蕩山谷,陽光透過雲層射出一縷光,段喜昌感到一陣暖意。那一次,段喜昌記住了班長的話:“我們守護山河,山河也在眺望我們。我們把連歌唱給自己聽,更是唱給祖國聽,唱給遠方的媽媽聽。”

一次巡邏歸來,段喜昌接到同學打來的電話。同學問他:“你從小就沒住過集體宿舍,如今生活適應嗎?”

“軍營不比家裏,但這裡的生活也不錯。”段喜昌笑著解釋,“現在邊防條件好了,軍人保家衛國,執勤頂風冒雪,那是男兒擔當!連隊有位好班長,巡邏路上他救過我,上哨時他陪著我,過端午節他教我和戰友包粽子……”

連隊就是家——對卡拉蘇官兵來説,這是大多數官兵的心裏話。連歌中那句“美麗卡拉蘇是我的家鄉”,是官兵們堅守的動力。

“卡拉蘇的風景無需‘濾鏡’,卡拉蘇的堅守‘看得見摸得著’。你看遠處的慕士塔格峰,這座雄偉的山峰就是我們堅守的象徵。”説到這裡,王斌岩大聲唱出這段歌詞,“西陲鐵哨,聳立天邊,慕士塔格與我做伴,冰山壯我英雄膽。”

去年,新兵首次上哨巡邏,面對最後一個山崖,新兵李子陽拼盡全力攀上崖壁後,也學著隊伍前方老兵的樣子,轉身面向對面的雪山坐下。迎著風,王斌岩起了一個頭,大家一起唱起連歌——那一刻,李子陽感受到了作為一名邊防軍人的豪邁。

“這個點位不好守,能完成任務,你們便是合格的‘卡拉蘇兵’。勇敢和頑強,這是一茬茬邊防軍人必須具備的意志品質。”王斌岩的一番話,鼓舞著這群年輕戰友。

  駐班幹部與戰士展開談心活動。

如果戍邊是夢想,那是男兒的遠方

“5042前哨班”,一個被歷史銘記的點位。

作為卡拉蘇邊防連的前身,“5042前哨班”早已成為連隊官兵心中的精神標高。

“當兵苦,當邊防軍人更苦。可是當兵就要到艱苦的地方錘鍊自己。”在卡拉蘇堅守9年,劉帥覺得,“到邊疆守防”是一生無悔的選擇。

連隊位於群山的褶皺之中,周圍不見一抹綠意。剛來連隊的閒暇時間,劉帥有過失落。如今,他的同學有的在大城市打拼成了老闆,有的在研究機構成長為骨幹……劉帥卻守在祖國西陲的大山,每天和風雪為伴,過著默默無聞的日子。

有一天,母親告訴他:“有一種人生,守望就有收穫。”理解給人力量,更讓人找到自信。在耳濡目染中,劉帥漸漸懂得,在邊防線上,每一名軍人就是一座界碑。

一年四季,守在這裡就是選擇與大風相伴。趙夢鴿到邊防探親時,恰好碰到連隊組織新兵給大門刷漆。她裹著厚厚的棉衣,站在隊伍後面認真聆聽連長的講述。一個個熱血守防的故事,讓她深受感動。

電影《冰山上的來客》曾是趙夢鴿的母親年輕時最愛的電影。此刻,陪伴愛人守護著母親“日思夜想的遠方”,趙夢鴿不禁感嘆:這真是奇妙的緣分。

身著軍裝守護祖國,是王斌岩兒時的夙願。

“小時候看到路邊有軍車經過,我會立馬衝上去,對著軍車裏的解放軍叔叔敬禮。”如今,王斌岩再次講起這件事,眼角依然有光。

一次巡邏,王斌岩在巡邏途中扭傷了腳踝,班長王雷讓他在原地等待,其他人繼續前進——因為,“到點到位”是邊防軍人的責任。

那一次,王斌岩感受到了抵達的意義:“遠方就是軍人用心守護的地方。”

今年,王斌岩上士服役期將滿,他希望能有機會留在部隊:“遠方已經成為故鄉,故鄉反而成了遠方。”

下士歐洲這樣理解他的“遠方”——放飛理想的地方。

幾年前,這位廣東韶關籍戰士,入伍到了北疆邊防,他和父母寫信説過:“我的名字,本來就意味著‘遙遠’,卡拉蘇比歐洲近多啦!”

這個懂事的小夥子,在信裏訴説自己的成長,也讓父母吃下“定心丸”。

後來,歐洲被送去學習護理,成為一名衛生員。“巡邏我跟著隊伍,休息我守護戰友。”他説這句話時,臉上洋溢著自豪。在他看來,這樣的青春才有價值。

胡 錚、李子陽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