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用自習:一場關於自律和自我充電的探尋

【青年聚焦·共用自習】

大概從2019年起,我國許多城市興起了共用自習室。根據行業報告數據,這些共用自習室的主要用戶並非學生,而是已經步入職場的青年群體。新冠肺炎疫情暴發後,人們出行受限,於是出現了一個更為新潮的自習“場所”——網上自習室。一些年輕人或在網上開設的“自習室”學習,或在交互平臺上直播自習,相互鼓勵、相互監督、相互幫助。

“這個新現象是學習型社會形成過程與網際網路時代青年生活新方式共同作用的産物。”有學者給出判斷。

共用自習室大多陳設簡單,網上自習看上去也枯燥單調,但實際上深受青年人青睞。自習室為何突然火了?這些自習的場所和方式,究竟為何吸引著眾多青年人?近期,《青年説》走訪了“自習達人”群體和部分心理學專家,一探究竟。

在城市喧囂中找一張書桌、一群“學友”

下午五點半,下班時間,29歲的會計員陳雲峰徑直走進昆明市五華區的一棟寫字樓,去一家共用自習室學習。幾個月後,他要參加註冊會計師考試。

“每天自習兩個小時,這裡離公司近,很方便。”陳雲峰告訴記者,上大學時有自習室、圖書館,參加工作後,要擁有一整塊時間和一個合適地點來攻讀專業書籍,變得“奢侈”了。平時工作繁忙,家裏孩子需要陪伴,為了考上註冊會計師,他把一天裏其他事務進行合併,騰出兩個小時,專門用來備考。

共用自習室裏不到2平方米的私人空間,給了這位考證的青年一片安靜的天地。

他的卡座位於自習室的“陽光區”,靠窗,厚厚的玻璃把城市的喧鬧擋在窗外。卡座陳設簡單,米色的桌面上有檯燈、電源插座、綠植,桌旁立著書櫃。陳雲峰周圍近40個學習位上,坐了20多個學習者。他們或埋頭讀書,或上網課、查資料,互不打擾。

“大多是上班族。”自習室的主理人王晶介紹,2019年開辦以來,自習室已有6000多人次的學習者光臨,主要客戶是考研、考證和考公務員的青年人。

“在北京、上海等一線城市,幾年前就有付費的共用自習室了。昆明這幾年也陸續多了起來。”王晶説,他朋友經營的一家共用自習室,剛開業2個多月,用戶超過了1000人。

根據艾媒諮詢數據,我國付費自習室的用戶呈快速增長趨勢,預計2021年用戶規模將超過500萬人。共用自習室,成了青年人新的“打卡”地點。

“參加考試、為之拼搏,是理性決策的結果,而不是本能。去完成一項長期任務,意味著決策者必須在自控的基礎上付出努力。”復旦大學社會發展與公共政策學院心理學系副教授李曉茹指出,從進化心理學的角度講,作為具有社會屬性的人,往往需要有社會性參照,通過與他人保持同向、同步,來獲得安全感和認同感。

90後青年張碩去共用自習室的動機則不同於陳雲峰。她沒有備考需求,僅僅是為了找回專注學習的狀態。

“生活中充斥著短視頻、網路短文,要靜下心來做一次深度閱讀,‘啃’一部好書,對我來説有點難。”張碩説,如今大家獲取的知識似乎越來越碎片化,學習習慣也變得浮躁了不少。

“真想學的話,在哪兒都能學,幹嗎非要專門找個地方?”張碩曾遭親友質疑。她回答:“在這裡,大家都很認真,讀書學習的氛圍好,就像回到校園裏。”

張碩去的自習室有一個“文學區”,她遇到了幾個“同道中人”,“也喜歡蕭紅、喜歡托爾斯泰”。她們組建了一個讀書群,彼此交流學習心得。

自習室門口的留言欄上,貼滿了大大小小的紙條,上面寫著學習者的“畢業彙報”和鼓勵彼此的話語,張碩每次離開自習室都要看看,因為“這些手寫的祝福,挺溫暖的”。

採訪中,記者還遇到幾個青年,他們沒有太明確的學習目標,只是因同伴都在學習而陷入焦慮,怕自己落後。“也不知道學點啥好,大不了考幾個證,總之技多不壓身嘛!”一位青年這樣回答。

“提供自習場所,我們不希望造成青年人競爭的焦慮感,也不希望青年人因為焦慮來學習。”有的共用自習室主理人表示,他們更希望自習室提供的是一個“勤奮的氛圍”、一段美好的經歷,來自習的青年人是因熱愛學習而學習。

用被人關注的方式養成自律習慣

沒有博取眼球的技術,沒有寫字聲、鍵盤敲擊聲之外的聲音,螢幕裏只有一張桌、一盞檯燈、一個正在學習的人。如此單調的網路直播,居然能火。

2020年2月,因疫情不便出門的寒假,B站(網路平臺嗶哩嗶哩)一個叫“化學堂自習室”的直播間“擠滿了人”。華東理工大學化學與分子工程學院應用化學專業本科生厲亮,在直播自己的學習過程。2月8日當天直播的4個小時裏,人氣峰值超過6000人。

青年人別出心裁的嘗試,讓互動式網路平臺這個聊天、遊戲、商業活動的聚集地,慢慢衍生出“自習室”這樣的網路空間。甚至一些視頻會議軟體裏,也有不少集體自習的青年人。

厲亮是最早一批嘗試網路直播自習的青年。6年前,厲亮升入高中,課程難度大、學習節奏緊張,“完全和初中不一樣了”。他曾對高中的學習生活感到不適應。

“那個時候直播剛剛興起。”厲亮回憶道,“看到很多人直播遊戲、直播帶貨,我就想是不是可以直播做作業?一方面有人看直播可以監督我,另一方面可以激勵看直播的人。”

“用一種被人關注的方式來養成自律的習慣吧!”帶著這樣的初衷,厲亮開始直播自習,他希望能在鏡頭的監督下,克服自己不夠專注、容易偷懶的毛病。

厲亮很快進入學習狀態,一坐一晚上,收到了良好的學習效果。他幾乎不跟粉絲互動交流,不參加直播間的問題探討,一心專注于學習,可意外的是,粉絲量迅速飆升,超過了15萬。

越來越多的人涌進來,和這位安靜的男孩一起自習。線下,他們身處五湖四海,互不認識。

那一陣,即使沒有老師、家長的督促,厲亮還是養成了按時學習、按時完成任務的習慣。因為一旦去自習晚了幾分鐘,粉絲們便會開玩笑地批評他。

“在衝刺高考的那些艱苦而枯燥的日日夜夜,大家互相勉勵,共同進步。”厲亮很懷念那時的直播生活,也珍惜那份存在於虛擬世界的友誼。

記者在夜裏22點時進入B站,輸入“自習室”搜索,各類up主的自習直播目不暇接,仍有許多人在自習。訪問人次較多的“自習室”,人氣超過200萬人。“我的數學不能辜負”“北外等著我”……輕鬆的音樂背景下,彈幕不停穿梭。

“讀大學時,很多同學選擇到自習室學習,儘管考試季一座難求,依然不辭辛勞。大家通過打通與他人的聯結來確認自身的位置,明確自己的角色,激勵自己努力,收穫不一樣的情感體驗。”李曉茹解釋道,網際網路時代,人得到了更多的資源與機會提升自己,也有了更豐富的、滿足人內心需求的形式與做法。

一位叫“我還能學”的用戶,在自己直播頁面的醒目位置放了張留言條:“堅持,是一種品格。”頁面下方,是他一天的學習計劃表。按照他的計劃,他還要學到23時,爭取把法律專業書“看到最後一頁”。

學習品質,比學習形式更重要

很多受訪者表示,學習感到枯燥時、自己一個人奮鬥感到孤獨時,直播是個好的選擇,它能讓人迅速找到志同道合的“學友”,大家一起共用求知的時光。

“但不是所有人都適合參與網路自習室。”有一年多直播自習經驗的90後青年張瀟合坦言,實際上,定力不夠的播主,很難克服對於彈幕內容和漲粉數量的好奇心,多看幾眼螢幕、多回復幾句粉絲的提問,學習狀態就被打斷了。

“而且,有時候會有一些消極的聲音來影響你。”張瀟合曾遇到過“圍觀者”的語言攻擊,比如“做這個有什麼意義?”“這裡的人真無聊!”有的還説得很激烈。

“如果定力不夠,容易被網路干擾,不如關了直播,自己學。”張瀟合説,“畢竟,學習才是唯一目的。”

“直播確實會有讓人分心的因素。”厲亮説,“我在直播自習過程中能獲得好的學習狀態,首要的一點就是不參與互動,否則自習成了聊天,學習的初衷就達不到了。”

“當然,直播也要看場合。”上大學後,厲亮擔心會給宿舍同學帶來生活上的不便,停止了直播。而大學裏的圖書館為他和同學們提供了優質的自習場所,如今他每天泡在圖書館,備戰考研。曾經在直播自習中培養出的專注、今日事今日畢的學習品質,今天沿用到實體自習室。

“不管線上還是線下的自習室,合理利用它,讓自己養成良好的學習習慣,才是最重要的。”作為一名“學播”網紅,張瀟合直播時不在螢幕畫面裏擺放任何可能影響參與者注意力的物品,不喊空洞無用的口號。他也不鼓勵在網路自習室的留言區討論學習問題。“討論應該去教室,而不是自習室啊。”張瀟合把“自習場所不閒聊”的標語放在螢幕中最醒目的位置。

“就像一部美食紀錄片中所説,‘人們對五味的追求就像人生,生存之外還有體驗,還有意義和聯結’,熱衷於集體自習的青年人也如此。”李曉茹向記者表達了自己對共用自習現象的理解,共用自習,是學習型社會、網際網路生活共同作用下,青年人追求豐富人生體驗、尋求與社會建立聯結的一種方式。

今年9月,在交互平臺“自習室”參與學習一年後,在路橋設計公司工作的80後青年呂薇,如願在高級工程師職稱考試中取得好成績。她把備考直播的視頻整理剪輯成一個短視頻,“好的鏡頭太多了,都捨不得刪”。直播畫面記錄了自己生病時堅持學習、夜深了家人給她披衣服的場景,以前沒有留意,而剪輯視頻時,她感動得幾度落淚。

“這是身為人母的我還在繼續奮鬥的見證哦!”呂薇説,“孩子以後長大了要是不好好學習,我就給她好好看看。”

(本報記者 彭景暉)

■數 據

付費自習室用戶正呈快速增長趨勢。預計2021年,全國用戶規模將超過500萬人,增幅為74.4%。

付費自習室用戶近7成為非學生用戶群體。其中,社會普通職員佔比為35.2%。

從付費自習室消費目的看,有48.6%的用戶到付費自習室是做求職準備,45.1%是為了日常學習或工作,42.2%是為了上網課或寫論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