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將在今年年底前正式結束美軍在伊拉克的作戰任務。這將是美國在中東實施戰略收縮的一個重要標誌。

實施戰略收縮並不意味美國會“放棄”中東。儘管中東在美國全球戰略棋盤上的重要性下降,但該地區仍牽動著美國的一些重大戰略利益。美國在中東霸權的衰落是相對的,它在中東的主導地位並未改變,在中東的軍事存在依然強大。為維護其自身利益,美國仍會通過各種途徑,向中東施加影響。

美在中東戰略目標不斷調整

美國中東政策的戰略目標一直處在動態調整中。回顧第二次世界大戰以來的美國中東戰略,其變化同美國全球戰略調整基本保持同步。

1956年蘇伊士運河戰爭後,美國取代英法成為西方世界在中東的主要“玩家”。

“冷戰”期間,美國和蘇聯在全球展開戰略爭奪。中東是美蘇爭奪的重要舞臺,但美國並未直接、大規模地捲入中東衝突,而是長期實施“離岸平衡”政策。捍衛以色列安全、控制中東能源、阻止蘇聯及其盟友控制中東是美國的核心利益所在。

“冷戰”結束後,推廣美式“民主”與“自由”,建立由美國一家主導的新中東秩序,成為其主要戰略目標。

然而,1991年爆發的海灣戰爭徹底改變了美國的中東戰略。海灣戰爭期間,美國派出大軍直接參戰,把伊拉克軍隊趕出科威特。從此,美國中東政策從“離岸平衡”轉為大規模干預。

2001年“9·11”事件後,打擊恐怖主義、防止大規模殺傷性武器擴散、推動地區“民主”改造成為小布希政府中東政策的核心內容。在小布希政府看來,中東地區存在的“民主赤字”是地區恐怖主義氾濫的主要根源。2003年伊拉克戰爭期間,美國軍隊直接入侵伊拉克,推翻薩達姆政權。在2011年大規模撤軍前,美國在伊拉克長期維持10萬人左右的駐軍規模,這是美國大規模干預戰略的巔峰。

2008年奧巴馬當選總統後,鋻於伊拉克與阿富汗戰爭帶來的教訓和美國實力、地位的下降,以及“亞太再平衡”戰略的推出,美國進一步調整中東政策,在中東採取了很多減少戰略投入的舉措,例如,2011年從伊拉克大規模撤軍,2015年同中俄英法德一道與伊朗達成核協議。奧巴馬政府中東政策的核心思想是在中東實行戰略收縮,將美國全球戰略重心由中東轉向亞太。

2017年特朗普上臺後,反恐和遏制伊朗是美國政府中東政策的首要目標。特朗普採取的中東政策旨在讓美國從中東實現徹底的戰略抽身。特朗普強調“美國第一”,他的中東政策也是以利益為導向,體現出單邊主義和實用主義特點。

2021年拜登政府上臺後,將結束“無休止的戰爭”、重返伊核協議和推行價值觀外交作為中東政策的三大優先任務。拜登政府中東政策的主要目標是遏制俄羅斯和伊朗並重拾中東地區事務主導權。

美國的中東戰略利益焦點

回顧不同時期的美國中東戰略,不難發現,美國在中東的核心利益主要有兩個方面,即維護美國國家安全利益和控制中東能源資源。

從安全利益上講,美國一是要在盟友以色列和阿拉伯夥伴間維持平衡,既要確保以色列的安全,又要顧及阿拉伯國家的立場和反應;二是打擊恐怖主義,避免“9·11”事件重演;三是確保伊朗不會擁有核武器。

8月11日,汽車在美國弗吉尼亞州阿靈頓一座加油站加油。新華社記者劉傑攝

從能源利益上講,美國要防止其對手控制中東的能源。雖然美國國內頁巖油開發取得成果,但這並不代表中東能源變得不重要。美國可以通過影響中東,進而影響對歐洲和亞洲的石油供應,乃至影響國際石油和天然氣的價格。

説白了,美國中東戰略利益最重要的部分是維護美國在該地區的影響力。為了實現這一點,美國需要在該地區的主要安全事務中充當來自外部的領導者,同時也需要防止其他大國成為美國這一位置的競爭者。

美國在中東影響力下降

過去幾十年中,美國多次對中東進行武裝干預或非武裝干預,結果卻是中東更亂,美國處境更尷尬,影響力不斷下降。

在西亞和中東,一些人認為,美國倉皇逃離阿富汗和塔利班在阿富汗迅速掌權是一個信號,表明該地區的參與者不能再依賴美國不斷削弱的力量。阿聯酋分析人士阿卜杜勒·哈利克·阿卜杜拉在《國民報》上撰文説,“是時候在戰略領域減少對華盛頓的依賴了”。

美國發動伊拉克戰爭,推翻薩達姆政權,扶植起所謂的伊拉克“民主政權”,但現在的伊拉克政府卻由於宗教、文化、歷史等原因同與美國敵對的伊朗越走越近。伊拉克議會作出了讓外軍撤離伊拉克的決議,等於是對美軍下了逐客令,讓美國的大國顏面嚴重折損。埃及和利比亞的政權過渡進程也沒有朝著美國預期的方向發展,美國駐利比亞大使2012年慘死班加西等一系列事件證明,美國在中東地區面臨越來越大的威脅。

布魯金斯學會多哈研究中心主任薩勒曼·謝赫指出,認為美國在中東將會變得無足輕重的觀點是幼稚的,但注意不到美國作為該地區外交超級大國的時代即將結束也是錯誤的。他説,“美國還是一個重要角色,但不再是老大哥”。

美國仍承諾保護中東盟國的安全,但實踐表明,美國已不能再保護盟國的政權安全,特別是來自盟國內部的安全威脅。埃及是美國在中東的重要盟國,2011年埃及穆巴拉克政權處於危機時刻,美國袖手旁觀,放任其垮臺。稍後,巴林出現大規模示威遊行,王室政權面臨挑戰,美國亦無意干預,後來由沙特出兵平息了事態。在可預見的未來,美國不可能再為任何一個中東國家大規模出動地面部隊。

在中東的大國博弈層面,美國未能佔據上風。俄羅斯2015年介入敘利亞戰爭後,不僅成功保住了巴沙爾政權,還調解了敘利亞東北部庫爾德武裝和土耳其軍隊的衝突。此外,俄羅斯與沙特、土耳其這兩個美國戰略盟友不斷走近,對中東地緣政治和地區安全産生重大影響。俄羅斯在中東地區影響力顯著提升。

1月3日,在伊拉克巴格達,人們手舉蘇萊曼尼和穆漢迪斯形象的海報和伊拉克國旗參加蘇萊曼尼和穆漢迪斯遇襲身亡一週年悼念活動。新華社發

在地區層面,中東國家各行其是、不聽美國號令的現象更加突出,尤其是伊朗、土耳其、以色列和沙特等國變得異常活躍。土耳其、沙特、埃及等美國盟國都要從俄羅斯採購S-400防空導彈系統、蘇-30戰鬥機等,令美國政府陷入非常尷尬的境地。2019年,當土耳其向敘利亞庫爾德武裝大舉進軍時,特朗普卻宣佈美國從敘利亞撤軍,不惜拋棄曾同美國在打擊“伊斯蘭國”戰爭中並肩作戰的盟友,美國因此損失了信譽,消耗了影響力。

從中東國家的角度看,經歷了過去百餘年來域外大國的粗暴干涉,中東地區國家對域外大國,特別是美國的反感度和不信任感已積累到一定程度,要求自主決定國家事務的呼聲不斷增強。

美國不會放棄中東

從其全球戰略意圖看,美國想儘快擺脫中東出現的幾個“爛攤子”,以集中精力展開大國競爭。但從現實情況看,複雜的中東熱點問題,如巴以問題、伊朗核問題、敘利亞問題等,都與美國重大利益相關聯,使其面臨“既想走,又難走,更不甘心走”的困境。

《華盛頓郵報》認為,拜登政府近期的舉動體現其外交政策轉變,將關注重點從中東地區和反恐轉移到其他大國的“威脅”上。這種轉變已經成為拜登政府的外交“支柱”。

但是,歷史證明,美國要從中東抽身並不容易。美國國內目前已經出現反對拜登中東政策的聲音。資深共和黨參議員格雷厄姆批評拜登的中東政策是“正在醞釀中的災難”,或導致“基地”組織和“伊斯蘭國”捲土重來。

美國智庫戰略與國際研究中心高級研究員霍爾認為,伊朗在伊拉剋日益增長的影響力是拜登的外交政策轉變可能無法按計劃實現的幾個原因之一。

此外,如果伊朗核問題不處理好,美國就難以真正實現從中東抽身,難以集中精力投身於全球戰略競爭。對拜登政府而言,重返伊核協議是其中東政策的標簽之一。但今年已經過半,重返伊核協議的前景並不明朗。萊希當選伊朗總統加深了美國的焦慮。對美國而言,萊希帶來多重不確定性,不僅增添了伊核談判的不確定性,美國的中東政策、美國與伊朗的關係走向也更加不確定。

總體而言,美國既要減少在中東的戰略投入,又要保持其在中東的戰略利益不受損失,這兩個目標相互矛盾,美國正處於進退失據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