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老兵把一生的話都託付給劇組了,讓他們登上大銀幕是我們主創團隊對他們最高的敬意,我們知道紀錄片有好的票房很困難,投資人、朋友也給我很大支援,他們總鼓勵我‘因為這群可愛的人值得記錄’。”
2013年,中韓雙方達成“在韓志願軍烈士遺骸歸還中國”協議,在2014年至2020年的七年時間裏,七批共716位在韓中國人民志願軍烈士的遺骸回到祖國。2021年9月2日,109具中國人民志願軍遺骸、1226件相關遺物,即將返回祖國。
《1950我們正年輕》海報。片方供圖。
紀錄片《1950我們正年輕》將在9月3日上映。上映前夕,導演宋坤儒難免緊張,這部傾注他四年心血的電影終於要面世,裏面承載著26位志願軍老兵對國家的炙熱情感。該片主創團隊也坦承劇組並不富裕,可能會面對低迷的排片、低迷的票房,或許這些離歷史很近的老兵,卻離市場很遠。“紀錄片既然這麼難有市場回報,為何還要堅持在院線上映,承擔更大的風險?”面對新京報記者的這個問題,宋坤儒回答得斬釘截鐵,他説:“這些老兵把一生的話都託付給劇組了,讓他們登上大銀幕是我們主創團隊對他們最高的敬意,我們知道紀錄片有好的票房很困難,投資人、朋友也給我很大支援,他們總鼓勵我‘因為這群可愛的人值得記錄’。”
“我記得片中有位老兵和他的戰友有張闔影,這是他們唯一的合影,後來戰友犧牲了,他就把這張照片折了過去,他這一生就再也沒有打開過。他説,關於與這個戰友的回憶,他不想再打開,也不敢再打開,因為他接受不了。這個人不在了。”抗美援朝,197653名志願軍戰士,犧牲在異國他鄉,回來的戰士,如今他們怎樣了?當年的戰場究竟有多慘烈?在雙方軍力物力懸殊的那場戰鬥中,這些年輕人想的是什麼?《1950他們正年輕》講述了很多不為人知的感動故事。
攝製團隊從2人發展到15人
確保老兵在舒適的環境下講述
從1950年10月19日那一天開始,百萬中國青年跨過鴨綠江奔赴朝鮮戰場,把威脅擋在了國門之外,他們有的人回來了,有的人永遠留在了那片土地上。在宋坤儒看來,《1950他們正年輕》不僅僅是一部電影,它更多的是對那段崢嶸歲月的回憶,也是無數保家衛國的抗美援朝老兵們譜寫的青春讚歌,因此,他將片名注解為年份,在那個年代,老兵們“正年輕”。對於宋坤儒來説,拍攝這部紀錄片的契機是偶然的,很早之前,他關注並拍攝關於抗美援朝英雄的短片,在過程中接觸到很多抗美援朝的老兵,拍攝之餘和他們聊天,非常感動。他萌發了一個念頭,有沒有可能把這些老人的話給記錄下來,尤其是對抗美援朝,我們擁有的影像素材大都是宏觀的介紹,關注普通士兵的真實素材相對少,於是,出於這個樸素的願望,他開始拍攝老兵,但此時,還沒想到要做成紀錄片。
《1950我們正年輕》劇照。老兵年輕照片。片方供圖。
“我們是2018年6月開拍第一位老兵,然後到2020年的8月份結束了最後一位老兵的拍攝。”最初,宋坤儒的團隊就兩個人,他們從各種渠道找到了一些抗美援朝老兵的聯繫方式,陸陸續續,越拍越多,等拍到2019年底,他們已累積了幾十位老兵的素材,他們兵種不同,參戰時間也不同。“其實跟這些老兵面對面去交流時,我大受震撼,就在想有沒有可能把現場感的素材傳遞出去,這樣是不是應該做部紀錄片。但我本人是劇情片導演,就希望找一些紀錄片導演來完成。但別人給我的反饋都是訪談形式太單調,既然我得不到外援,只有自己嘗試著做,畢竟我也不是專業做紀錄片的,沒有那麼多條條框框,因為我真的想拍。” 四年間,宋坤儒四處找投資,找錢難,他説最好用的辦法就是從朋友和親人下手。隊伍漸漸壯大,但團隊最大時就也15人,這些人在攝影、配樂、剪輯等各個崗位上各司其職。宋坤儒説,他們需要找到親歷戰爭的人,講述那段真實的歷史,但並不是外界想的,接近50個人找到後,一天拍一人,是絕對不可能的。他們的拍攝基本都是零敲碎打,聯繫到老兵,先進行采風,與老人建立聯繫、拉近距離,認為可行才進行拍攝,例如有些老兵會反覆拍多次,要保證對方在最舒適的情況下完成採訪。
沒看到電影上映的老兵成導演最大遺憾
幾度想放棄最終咬牙堅持
相較於以往的抗美援朝紀錄電影,《1950我們正年輕》將大篇幅聚焦于“人”,聚焦戰爭背景下的個人命運的呈現。老兵們曾經年輕,曾經也有對未來的各種夢想,一場戰爭讓他們的命運改變了,但他們無怨無悔。片中,有文藝戰士講當年如何入伍,怎樣經歷第一次戰鬥,怎樣趁著夜色潛入敵人的營地為被圍困的戰友們偷年糕,也有炮兵講述怎樣將炮彈射向敵人,過春節的時候就著彈坑積水吃水餃,又是怎樣同生共死,甚至還有影片《奇襲白虎團》的原型講述電影與真實的差別。宋坤儒透露,四川榮軍院1956年的時候,傷殘抗美援朝老兵有兩三千人,到去年,就剩下了9個老兵還健在,他知道能把這些健在的英雄搬上銀幕是種榮幸,也是和時間賽跑,就像因為新冠肺炎疫情的影響,電影的製作時間被迫拉長,片中有些老人已經相繼過世,他們沒能看到這部電影上映,也是宋坤儒最大的遺憾。
《1950我們正年輕》劇照。老兵年輕照片。片方供圖。
“創作過程中無疑是有很多痛苦與困難的,比如放棄這事,不用別人勸我,有些時候我自己就想放棄了。拍到2019年初時,我突然不想拍了,也不想看這些素材,當時的我挺悲觀的,一是沒有投資,要自己拿錢,我們跑了很多地方,差旅是一大筆費用需要自己貼錢。二是對自己的道德審判,有段時間我嚴重失眠,一想到白天拍攝的老兵們的音容笑貌就很痛苦。戰爭已經過去70年了,我為什麼還要用旁觀者的姿態去提出一些問題,讓他們走進那段誰都不想回憶的過去,我的內心很自責,因為我認為我的採訪帶給他們的影響是我不知道的,可能會讓他們不好過,那段時間我不想幹了。”宋坤儒誠摯地向新京報記者剖析自己的內心,但後來他遇到了很多支援他的人,這些人告訴他不是每個人都有機會碰觸這樣的選題,既然碰了,也堅持了這麼長的時間,是沒有理由放棄的。“無形中,我已經將紀念的責任背在身上了,讓更多人看到、聽到歷史的親歷者講述的過去是種責任,因為那段歷史,需要有人銘記、以史為鑒。”
【專訪】
拍攝時間很緊迫,想為老兵多做些事
新京報:這次拍攝採訪人數一共有多少,素材量有多大?
宋坤儒:我們採訪了差不多50名老兵,拍攝的素材差不多接近80個小時,最後根據多種原因考量,選擇了現在的這26位老兵講述的節選。
新京報:四年拍攝時間很長也很不易,你們是怎麼堅持做下去的?
宋坤儒:想通過我們的努力保留一段國家記憶,我相信每一代年輕人對這些畫面有自己的理解,作為創作者不會去強加一些想法,不希望這個作品強行輸出作者觀點,只想最真實地還原那段歲月。很多觀眾反饋説現在的素材呈現出來的就是熱血、感動、溫情,但我認為這個影片最關鍵的詞是珍貴。去年是抗美援朝70週年,我不敢想像80週年的時候還有多少老兵能留下來,那個時候,很多爺爺奶奶的音容笑貌可能只能留在影像中了。
《1950我們正年輕》劇照。兩位老兵女戰友再次見面。片方供圖。
新京報:電影中有很多資料片,但有些鏡頭用了不止一次?
宋坤儒:因為沒有錢,我們會向相關機構購買,但太貴了。再比如,要追求高品質的畫質修復需要大量的金錢和時間,片中很多資料片段不是黑白的,是彩色的,是後期經過重新修復的。但因為我們資金有限,原計劃修復30分鐘,算了一下,我們的資金只夠買三分鐘的素材。
新京報:所以説,拍這個電影最大的困難是在與時間賽跑?
宋坤儒:整個拍攝過程都處於和時間賽跑的緊迫中,不僅因為拍攝過程中有老兵去世,比如我們第一次採訪老兵後,第二次再採訪他的時候,他的身體狀態和記憶狀態完全不一樣,我們的採訪充滿了不確定性,也深刻意識到拍攝是很重要、很緊迫的事。另外,我們想為老兵多做些事,包括倡議老兵的幫扶組織、退役軍人事務部等相關部門以及民間給老兵們多些實質性的幫助,想通過電影讓更多人關心他們,能夠在他們與這個世界倒數計時的階段,給他們更多心理關懷。
新京報:紀錄片的導演免不了向院線求排片,你會嗎?
宋坤儒:我當然希望院線能多給我們一些排片,也感動於大家給我的寬慰,我明白這部電影畢竟不是一部商業電影,在商業的院線體系內很正常,院線肯定要把資源給能夠賣票的電影,只希望大家多去了解這些為國家、為我們犧牲、付出的人,如果去看的觀眾夠多,相信院線會給我們排片。
《1950我們正年輕》劇照。老兵正在回顧抗美援朝時的資料。片方供圖。
新京報:電影上映後會邀請老兵們去看電影嗎?會收集他們的反饋嗎?
宋坤儒:我們在安排這個事,其實不太建議老人們去影院,因為影院對他們來説刺激性是比較大的,所以會組織他們在所在地的一些小禮堂觀看,刺激就沒有這麼大。其實原計劃在各地的點映中會邀請一些老兵家屬,但因為疫情活動都被取消了,所以我們會將每一位採訪了的老兵的視頻素材做成一個硬碟,將這些珍貴的影音資料珍藏,再送給他們的後代。
新京報記者 周慧曉婉
編輯 黃嘉齡 校對 陳荻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