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屆年輕人想得多,數字遺産留還是刪

聊天記錄、通話記錄、郵件記錄,QQ空間、微網志、朋友圈上的記錄,手機中的照片,遊戲裝備……這些數字遺産在一個人去世後怎麼處理?這是個新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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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屆年輕人想得多,不僅思考生死,還考慮遺産,儘管可能還沒有多少資産需要繼承。但有一種遺産,人人都有。聊天記錄、通話記錄、郵件記錄,QQ空間、微網志、朋友圈上的記錄,手機中的照片,遊戲裝備……這些數字遺産在一個人去世後怎麼處理?這是個新問題。

北京大學精神衛生博士汪冰説,在一般理解中,數字遺産可以分為兩類,一類是數字資産,如比特幣;另一類則是數字記錄,比如聊天記錄、朋友圈記錄。前者涉及“真金白銀”,有法律參考;而後者,更多是個人選擇,且無據可依。

我們要討論的是後者。關於數字遺産的去留,有兩種截然相反的聲音:有人覺得,應該留下逝者的記憶,讓生者得到安慰;也有人覺得,數字遺産屬於逝者的隱私,留給後人窺視,是對逝者的不尊重。

留還是刪?

90後女孩小艾並不避諱談論死亡,“本來人生就是你不知道意外和明天哪個先來”,她唯一想留下的是遺體,已經簽過了捐獻協議;至於數字遺産,“我會在去世前刪掉所有的數字資料,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

小艾在網際網路上發佈的東西,大部分是記錄自己的生活:今天天氣特別好,發個朋友圈;看到路上有一條“沙雕”的狗,隨手拍個照片;前兩天北京經常下雨,雨後又是藍天白雲,小艾路過一個水坑,就拍下了天空的倒影。

在小艾看來,凡是自己手機電腦裏的東西都算數字遺産,照片、聊天記錄、微網志,連歌單都算。至於瀏覽記錄、搜索記錄,她會定期清空,“之前暗戀一個男生,我在網上搜‘白羊男喜歡什麼類型的女生’‘天蝎座愛情運勢如何’之類的問題,忘刪了,結果後來我當著同事的面打開瀏覽器,那個網頁自動跳出來,好尷尬”。

小艾覺得,自己在網上和現實中的形象有著很大差別,“網上我是文藝和‘沙雕’的綜合體,現實中大家覺得我是個高冷的人。如今朋友圈並不算是很真實的地方,僅僅是和周圍人聯繫的工具,讓大家看到一個開心的我就可以了”。

也有人非常珍惜自己的網際網路痕跡,希望保留下來,讓別人看到。剛剛研究生畢業的男生音無,即將成為一名程式員。他並不喜歡在網上發東西,即便在B站網齡長達10年,發過的評論一頁就能裝下。

在音無看來,數字遺産是與自己人生經歷有關的記錄,也許並沒有價值,但是有意義。中學時期的QQ空間,保留了他很多蓄鬍子的照片,居然比老師還顯老;大學畢業照,他和室友排排站,一個人“發出”衝擊波,其他人配合著被“擊倒”……“好羞恥,好中二,好懷念。”

“翻翻這些年的朋友圈,記錄下了幾乎每個人生節點和關鍵事件,會看到自己狀態的改變,怎麼從一個‘逗比’變得更成熟,這就是它作為遺産的價值。如果我的下一代看到這些,就會更理解我這個人。”音無説。

有意思的是,年輕人對數字遺産的態度,一方面很謹慎,另一方面又會想得比較簡單。汪冰説:“我們在討論數字遺産的時候,其實並沒有想過自己明天會不會出意外,也未必會去做一個預案。我們對數字遺産的認知和行動尚未同步。”

怎麼留?留給誰?

對音無來説,思考更多的不是保留什麼、刪除什麼,而是“如何保留”的技術問題,“比如,QQ空間、朋友圈的數據,其實並不屬於我們,所有權在公司手上。我想讓我的數字遺産真正屬於我”。

作為一名準程式員,音無傾向於把數字遺産進行篩選:只保留人生重要節點的內容——轉成NFT格式(區塊鏈上的一個應用,可以用來代表獨一無二的東西,目前更針對遊戲或藝術品領域——記者注)保存。

今年6月,蘋果宣佈將推出“數字遺産計劃”,用戶在賬戶中添加遺産聯繫人後,若用戶意外離世,被設定為遺産聯繫人的用戶即可申請訪問相關內容。騰訊在2019年3月就申請了一項名為“數字資産憑證繼承轉移中的資訊處理方法、和相關裝置”的專利授權,該專利可幫助有需求的用戶,將其數字遺産轉移到相應繼承人的名下。

不過,對大部分人來説,技術並非首要操心的問題,數字遺産留給誰才是。

網友“胡乾脆”剛剛考上研究生,她是網路5G沖浪選手,光微網志上關注的賬號就有1600多個。她有時候會在網上搜索已去世親人的名字,即便他不是名人,搜索頁也不會出現關於他的任何資訊,但她總會抱有一種心態——萬一呢?萬一能看到他留下的一些痕跡呢?

在“胡乾脆”看來,數字遺産留還是不留,對於逝去的人來説已經不重要了——畢竟他們看不到也聽不到,它更多的是給活著的人一個念想,讓生者可以通過社交媒體再看看曾經的人。

對自己的數字遺産,“胡乾脆”想找三個朋友,作為自己的緊密關係人,將自己和朋友的賬號關聯。如果不幸去世,好友可以以“我”的名義,發訃告,將遺言告知親朋;但僅限於此,好友也無法瀏覽其他未公開發佈的資訊,也不允許發佈其他內容。

只關聯賬號,不把賬號密碼告訴朋友,“胡乾脆”認為這是比較安全的做法:既能在死後給身邊人一個交代,也不用擔心私密內容被發現,“不能完全信任別人,如果他通過你的賬號去做違法的事情,怎麼辦?”

汪冰看到過一個故事,一個年輕人意外去世後,父母希望得到他的電子郵箱密碼和郵箱內的所有信件,尋找關於兒子的最後回憶。但公司認為這侵犯了個人隱私,最終的做法是,將郵箱內所有內容刻成加密光碟給了家屬,但沒有告知密碼,即父母“擁有”了數字遺産,但無法閱讀。

我們在思考數字遺産的時候,在思考什麼

“爸媽那個年代沒有網路,能留下來的紀念物品無非是照片。現在90後年輕人之所以重視數字遺産,是因為我們的生活大部分都以數字的形式記錄下來。”音無説,“當看見年輕人猝死、或健康出問題的消息,大家開始覺得,死亡這個事好像有談論的必要性。”

汪冰説,真實世界與虛擬世界,在當下已經融合,每個人都會有一部分存在於虛擬世界,和各種各樣的數據關聯著,好像有一個“數字分身”,這是越來越多年輕人開始考慮處理數字遺産的原因之一。

另外,如今的年輕人越來越有自我意識和隱私意識,作為一個獨立的生命體,想對自己有絕對的掌控力。這種自主性逐漸從生前延續到了身後,他們不希望在去世後對自己失去掌控,所以要提前準備。

“和常規遺産相比,數字遺産從某種程度上來説是不朽的。”汪冰説,以照片為例,實體照片會褪色,但是數字照片能永遠傳遞下去,而且數字照片可以被複製和傳播,聊天記錄等其他數字遺産也是同理。

“正是因為可複製可傳播的特性,也帶來了數字遺産的危險性,一旦被傳播,對當事人的隱私就是很大的考驗。”汪冰説,“從軀體上來看,人去世後,可以用病理解剖來探究死因,而人的數字化生活也留下了一個內心世界的映照,通過數字遺産可以對其進行‘心理驗屍’。以前我們説,人走了可以帶走秘密,現在數字遺産讓秘密無法被帶走。”

小艾覺得,現在社交平臺的功能和小時候寫日記有著某種相似性,讓其他人看自己的微網志微信,就相當於看日記,這會讓人很不舒服。

“發在微網志微信的東西,有一些本來就是‘僅自己可見’,當時不希望被人看到,去世後也不希望。我不希望家人或朋友通過翻我的朋友圈來緬懷我這個人,大家只要心裏記得我就好了。”小艾説,“人的很多心情或狀態,不一定能被其他人理解,死後再被人看到並評論,我覺得沒有必要。”

目前,數字遺産還有很多模糊地帶,比如,很多數字記錄是交互産生的,涉及人際關係——我和你的聊天記錄,算我的遺産還是你的?被其中一方的後人繼承後,另一方怎麼辦。比如,數字遺産大部分都存儲在公司的伺服器上,數據很難完全屬於自己;再比如,數字遺産涉及很多第三方服務商,你可能自己都記不起來了。

對於自己怎樣對待這份“遺産”,汪冰認真想了想説,沒有什麼數字遺産想保留,“對我來説,人生是體驗,體驗過了就ok。不過我特別希望網際網路提供商能提供一個服務,設置應急聯繫人,或讓用戶提前選擇,如果人不在了,所有資料如何處理”。

中青報·中青網記者 蔣肖斌 見習記者 李丹萍 來源:中國青年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