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設您的身體變成了我這個樣子,24小時帶著呼吸機,您認為有必要堅持下去嗎?”

在最近的一則視頻裏,朱銘駿神情有些沉重地對網友説。

這是他極少有的“負能量”視頻。自《一個高位截癱七年半的消防員自錄》在B站爆火,他以心理諮詢師的身份被大家知曉,許多人被他的堅持感動,重拾面對生活的勇氣,但疾病和意外仍會時不時影響他的情緒:“勇敢朱朱不怕困難,但是,這些困難好像有點多呀。”

來源:視頻截圖。

被壓住的“孫悟空”

很多網友從B站認識了朱銘駿,視頻裏,他科普心理學知識,講述消防員的火場記憶,解答高位截癱受傷者如何洗頭,用嘴打遊戲,甚至嘗試挑戰“生化武器”鯡魚罐頭、表演鬥雞眼逗大家開心……

“我看你這麼堅強快樂地生活著,真的好高興,我也會繼續努力下去的。”網友們都這樣説。

朱銘駿曾是一名強壯帥氣的消防員。八年前一次校園演練中,他從2米高的雙杠意外摔落,導致脊髓損傷:脖子以下失去知覺,他的脖子上開了一個孔,插著一根管子,另一端連著呼吸機,進氣量由機器控制。剛受傷的兩年,甚至連話都沒法説。

來源:視頻截圖。

情緒最崩潰時,朱銘駿想過一走了之,想起影視劇裏的“咬舌自盡”,他嘗試了幾天,咬斷舌頭的三分之一也沒“成功”,嘴裏鮮血直流,後來被母親及時制止,“電視劇或者小説裏説咬舌自盡都太誤導人了”,後來在視頻裏,他笑呵呵地説。

為防止再自殺,護士給他的牙齒加上了強制器,他曾求母親拔下呼吸機,讓他快點離開這個世界,母親不願意,“最後的結果就是都哭,我也哭,媽媽也哭。”

那段時間,朱銘駿每天用嘴咬著一根觸控筆操作手機和電腦,他常常看“癱瘓吧”“絕症吧”,寫下許多悲觀的文字,一位心理諮詢師給他發私信,但他只覺得對方是騙子:你沒有經歷過我的人生,心理學又怎麼能幫助我?

偶然間,他讀到一本叫做《遺願清單》的書,裏面記錄了一些即將離世之人的心願,書裏提到了幾次“PTSD(創傷後應激障礙)”,朱銘駿開始對心理學有了好奇。

他又想起這位心理諮詢師,加上QQ聊起來,他發現對方不是説一些無關痛癢的安慰話,而是仿佛兩個高位截癱的病人在交流,這給了他莫大的安心感。

在老師的陪伴下,朱銘駿開始接觸心理學,慢慢調整心態,又接受老師的建議朝職業方向努力,他找來各種心理學教材,每天用嘴咬觸控筆逐字逐句學習,通過線上資格證考試,成為一名心理諮詢師。

來源:視頻截圖。

渡人亦渡己

在朱銘駿床頭的架子上,有一個小孫悟空擺件,“其實我是一個非常外向的人,高位截癱就像把我囚禁了一樣,把我一直壓在五指山下,我就覺得非常難受。”

受傷的這幾年,除了家人和戰友,他與現實世界的聯結幾乎為零,渴望接觸外界的想法十分強烈,2018年夏天,家人把他推到了廣場中央,讓他與陌生人説話、做公益演講。

當時他很想逃,但只能硬著頭皮上,一次次嘗試後,他收穫了許多陌生人的關注和掌聲,也結識了最早一批的諮詢者。

事實上,這種外出的“突破”對他來説依然不容易。因為自卑,他害怕他人的眼神和議論,“我知道他們都是善意的、沒有惡意,但就是會害怕。其實我一直是在克服的過程中,但真正克服還不太可能。”

來源:視頻截圖。

朱銘駿的B站封面是一張“亮霖心理傾吧”的照片,2019年起,他開始計劃開一家實體心理諮詢室,如今,他平均每天接待3位患者,諮詢者各個年齡段都有,但更多的是迷惘的青少年們。

每當和諮詢者線下交流,他都會讓家人調整角度,把身子側過來儘量面對面交流,覺得這是心理諮詢師應有的專業表現。他常常以輕鬆的話題開頭,消除對方的緊張感,慢慢疏導他們的困惑。

每天傾聽這麼多煩惱,會讓情緒難以排解嗎?朱銘駿的答案是完全不會,這也是老師説的“優勢”所在,從鬼門關前走過一遭,他比大多數人的痛苦更深更久,所以不會被影響,而且更容易與人産生共情。

成為UP主

今年年初的一個下午,朱銘駿感到心情低落,身邊又沒有合適的傾訴對象,便一口氣對著面前的攝像頭講了十幾分鐘,然後把視頻上傳到了B站。

一開始他完全沒在意,直到3天后再上線,突然發現消息列表“爆了”,私信如潮水般湧來,有關心的、鼓勵的、發科普的、發偏方的、建議去哪治療的……

“心理學的確通過自我開導能讓自己心情稍微好一些,但在我發視頻之前的7年半,我都是一個人的狀態,然後我發現能在網路上認識很多陌生的網友,就決定做一個UP主了。”

身體允許的情況下,他會每天開直播,朗讀網友的評論,有時分享心理學知識,有時打遊戲,他有一項絕活“嘴強王者”,用嘴操作面前的四根管,邊解説邊控制遊戲角色行動和攻擊。

遊戲一度是他青春叛逆時的重要娛樂,也是他做青少年心理諮詢的原因之一,但現在下播之後,朱銘駿不會再主動玩遊戲。

來源:視頻截圖。

視頻裏的朱銘駿經常是幽默、樂觀、積極的,“我不否認生活是艱難的,但好像咬咬牙,也能挺過來。”在評論區,許多網友為他加油打氣,講自己如何失意,又如何被他的樂觀鼓舞。

但是,他也看到一些“賣慘”、“掌握財富密碼”的評價,網路世界複雜,他能做到的是盡可能不去輸出負面資訊,“我一直想擺脫這些評價,就是説這個人不是來賣慘的,也想改變大眾對殘疾人的刻板印象,不要一看到殘疾人,就和賣慘、財富密碼、博取同情聯繫到一起。”

前段時間,朱銘駿因為一次外出中暑,呼吸機無法進氣,儘管心裏一直默念要堅持堅持,但還是昏了過去,直到母親及時趕到,把他從窒息的狀態救了回來。

在那條他認為“負能量爆棚”的視頻下,許多網友告訴他,接受、講出這些負能量也是一種勇敢。

談起成為UP主的這半年,朱銘駿説,太幸運能在網路上認識這麼多小夥伴,“我會非常感謝和珍惜我能有今天的這種生活。不太像之那樣想快點放棄、離開這個世界,完全不會,我之前有多麼想放棄,今天就會多麼想好好活著。”

他説,快樂現在佔據了自己的大部分時間。“要説負面情緒不可能一點沒有,畢竟我的身體這個樣子,負面情緒來的時候還是會有想離開的念頭,但現在我能阻止自己不要繼續往下想,阻止一些悲觀的想法佔據我的腦海,現在我能控制我自己。”

來源:視頻截圖。

在受傷第八年整時,他更新了視頻,感謝網友們的支援,後來又以綠豆湯代酒,用吸管一口氣喝完,與網友們遠端乾杯。

視頻的結尾,他對大家説:“縱有波折坎坷,終會否極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