驢象惡鬥加劇美國社會分裂

美國第46任總統拜登就職在即。與往年總統就職慶典的氣氛不同,今年在美國的政治心臟華盛頓,肅殺之氣多了幾分,戒備與不安縈繞著整個慶典安排。為防止武裝抗議和恐怖襲擊等各種極端事件,華盛頓特區嚴陣以待,在市中心設立軍事化的“綠區”,大批國民警衛隊員涌入,人數超過2.5萬名,是四年前特朗普就職時的三倍;國會大廈周圍金屬圍欄高築,許多國民警衛隊員在國會大廈內席地而臥的圖片,成為社交媒體裏的另一道風景。

拜登原本計劃在就職典禮當日,從自己家鄉特拉華州威爾明頓市的拜登車站出發,乘火車前往華盛頓履新,以紀念自己長期奔波兩地從政顧家的經歷。但迫於複雜的安保形勢,拜登最終放棄該計劃,選擇提前入住白宮對面的布萊爾宮賓館。遙想160年前,共和黨人亞伯拉罕·林肯為躲避南方激進分子暗殺,喬裝打扮乘坐夜晚的火車,秘密通過蓄奴州馬利蘭,到達華盛頓就職。今昔對比,多少有些令人唏噓!

美國社會何以“部落化”

今日美國,社會分裂和政治極化之大,堪稱南北戰爭之後最為嚴重的一個時期。2020年12月21日,美國內戰時期南方邦聯軍隊總司令羅伯特·李將軍的雕像被從國會大廈中移除。李將軍雕像在當今美國社會所引發的政治爭議,恰恰是美國社會和政治裂痕的寫照。而在李將軍雕像被移出國會大廈後半個月,成千上萬名特朗普的支援者暴力衝擊國會,上演了美國歷史上“黑暗的一天”。隨後大批國民警衛隊駐守國會大廈,用美國媒體的説法,則是“自從南北戰爭中邦聯軍威脅越過波托馬克河以來,第一次有軍隊在國會大廈安營紮寨”。

南北戰爭時期,美國社會和政治的分裂集中體現為廢奴州和蓄奴州之間的“南北”矛盾;今天的美國,階層之間的“上下”矛盾、種族之間的“黑白”矛盾、黨派之間的“左右”矛盾集中爆發。在兩黨制的背景下,各種矛盾被疊加在黨派分野之上,各種鬥爭隨著時間的推移被整合為兩個相互競爭的陣營,政治的極化由此愈演愈烈。據美國皮尤研究中心的民調,2020年大選前一個月,兩大陣營中大約80%的登記選民稱,他們與對方的分歧在於“美國的核心價值觀”;兩大陣營中有大約90%的選民擔心對方獲勝會對美國造成“持久的傷害”。因此,2020年大選也被視為“兩條道路”“兩種哲學”之爭。

在社會分裂和政治極化的背景下,2020年美國大選成為對國家“靈魂”的一次全民公投,催生出120年來最高的投票率。其中,拜登獲得8100萬張普選票,成為美國史上獲普選票最多的當選總統;特朗普雖然抗疫不力、負面新聞纏身,但最終也獲得7400萬張普選票,成為美國史上獲普選票最多的在任總統。這也是特朗普心有不甘,不肯承認敗選的重要原因。而事實上,兩大陣營都已做好不承認敗選的準備,因而也可以説都做好控告對方“偷竊選舉”的準備。只不過最後落敗的是特朗普陣營,終由特朗普舉起“停止偷竊”的牌子。

“部落化”是美國社會分裂和政治極化的一個重要表現。兩大陣營各自擁有相對穩定的支援者。一項出口民調顯示,2016年特朗普贏得58%的白人選票,2020年贏得57%;2016年希拉裏贏得89%的黑人選票,2020年拜登贏得87%;2016年,希拉裏贏得66%的拉美裔選票,2020年拜登同樣贏得66%。在“部落化”的背後,認同政治在發揮著重要的作用,而認同政治也在加大著美國社會的鴻溝。用美國著名政治學家福山的話説,認同政治從政治協商、妥協與交流的角度上講,是一場麻煩乃至噩夢。

深層分裂難以彌合

特朗普治下,美國的社會裂痕進一步加劇和顯性化。特朗普靠反傳統、反建制、反精英的民粹路線上臺執政,未著力彌合分歧、縮小社會鴻溝,而是極力鼓動右翼民粹,以鞏固其選民基本盤,使社會的裂痕日益擴大。同時,特朗普以“闖進瓷器店的大象”之姿,打破諸多被視為“政治正確”的東西,讓許多潛藏的衝突顯性化。在特朗普治下,正如最新一期美國《大西洋月刊》一篇題為《特朗普的政治訃告》的文章所指出的,美國變得“更不自由、更不平等、更分裂、更孤獨、債務更深、更泥濘、更骯髒、更刻薄、更病態、更死氣沉沉、更異想天開”。就在1月6日“川粉”衝擊國會大廈的當天,民調機構YouGov做了一項調查。結果顯示,每5個美國選民中就有1位支援暴力衝擊國會,該比例在共和黨人中更高達45%。無怪乎美國媒體驚嘆,“美利堅合眾國”幾成“美利堅分眾國”了。

在美國社會分裂和政治極化的背後,也有深層的經濟原因。從2011年“佔領華爾街”到2021年“佔領國會山”,這十年來,人們看到美國的社會矛盾如何從經濟領域向政治領域延伸。“佔領華爾街”運動打出“99%對1%”的鬥爭旗號,將政治與經濟不平等的問題搬上臺面,與2009年興起的“茶黨”運動一起,共同促成美國新一輪民粹主義的崛起。前者“反大公司”,後者“反大政府”,構成美國民粹主義的左右兩翼。但二者有一個共同點,都對美國日益加劇的貧富差距和不平等現象深感不滿。十年過去了,美國的貧富分化非但沒有得到緩解,反而愈演愈烈。據美聯儲2020年10月公佈的數據,前1%的富人凈資産總額達34.2萬億美元,而最貧困的50%(約1.65億人)總共只有2.08萬億美元,佔全國家庭財富總額的1.9%;最富裕的1%的人口持有超過50%的公司股票和共同基金股份,而最富有的10%則持有超過88%的股票。新冠肺炎疫情之下,富人的財富不降反增。以至於美聯儲主席鮑威爾警告,疫情正在進一步擴大貧富差距。經濟不平等在種族、年齡、地域等層面得到反映。被警察“跪殺”的黑人弗洛伊德,一句“我不能呼吸”引起美國底層社會強烈的共鳴,其導火索乃是警察懷疑其使用一張20美元的假幣。經濟問題與美國社會中的其他問題交織,共同造就“憤怒政治”的形成,也給“布加洛男孩”“驕傲男孩”等極右翼團體的誕生提供了土壤。

在去年11月大選之後以當選總統發表的首個講話中,拜登表示將致力“彌合美國社會中深刻而痛苦的分歧”,跨越紅藍分野,加強社會團結。然而,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經過四年“特朗普衝擊”之後的美國,已是如此分裂和極化。一些有識之士甚至擔心美國會再次爆發內戰。權力交接之後,拜登將治理這樣一個國家。要彌合分歧,談何容易!

(作者:陳文鑫,係中國現代國際關係研究院美國研究所副所長、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