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群
從環境式越劇《新龍門客棧》演出百餘場,深受年輕觀眾喜愛,到近日某短視頻平臺宣傳推介小劇種的活動收穫眾多點讚,傳統戲曲火爆“出圈”是個常説常新的話題。一直以來,業界對該話題的分析探討不斷,論者普遍將目光聚焦于如何讓傳統戲曲搭乘新媒介的快車,進一步走進當代生活尤其是年輕人的生活。
當電影尚屬“新媒介”時,中國人就拍攝了自己的第一部電影——京劇電影《定軍山》。隨著時代發展,新的媒介不斷涌現,傳統戲曲保持對新興媒介的敏銳和熱情既是對自身傳統的繼承,也是為未來發展考慮。不過需要注意的是,搭乘新媒介快車的傳統戲曲要想把從新媒體中獲得的“流量”有效轉化為“留量”,還需要在創新傳播渠道之外,進行更多思考和探索。
在認知與心態上,傳統戲曲應當擺脫單一的技術操練邏輯和主要為“票友”服務的思維,在更為廣泛的社會生活和文化場域中重新瞄定自身。任何一門發展成熟的藝術形式,都需要具備完善的技術規範體系並形成相應的美學範式,在多大程度上熟悉這套技術規範和美學特徵,也將觀眾區分為不同的類型,即所謂“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然而,文藝的社會性、人民性決定了無論歷史多麼悠久的文藝形態都要與當代社會生活緊密相連,都必須在生活的土壤中尋覓其審美的根脈。從《荒山淚》到《抗金兵》,前輩名家的戲曲藝術實踐始終與社會關懷、百姓關切緊密相連。戲曲創作者要避免對純粹技術操練的過度強調,避免將戲曲框定在內行思維、圈子文化或者獵奇嘗鮮的藩籬中。戲曲創作者要深知,要想支撐起戲曲藝術蓬勃發展所需的廣闊天地和龐大市場,就必須不斷吸引新的擁躉、培養新的知音,要從觀演形式的豐富提升和文化意蘊的加深夯實這兩方面加以把握。
近年來,在觀演形式的豐富和提升方面,從業者已經進行了不少卓有成效的創新實踐。新編崑曲《浮生六記》、沉浸式豫劇《程嬰救孤》等均打破了傳統的鏡框式舞臺,讓如火如荼的小劇場、演藝新空間中不乏戲曲的身影。新的演出場域、表演形式既包含了對中國古典廳堂式演劇傳統的回歸,也借鑒了當下年輕人喜愛的劇本娛樂等表現形式,為戲曲走向更為廣闊的城市空間與市民生活提供了新的可能。沉浸式戲曲《黛玉葬花》等還利用了數字化手段輔助呈現,極大地改變了傳統戲曲的觀演方式,也刷新了人們對戲曲的既有印象。與觀演形式的變化相適應,不少戲曲作品的服裝、造型等也作出了時尚化、年輕化探索,受到觀眾歡迎。
當然,一部作品受到歡迎的因素是多樣的,除了數字化、沉浸式的表現手法,紮實的思想內容、深厚的文化意蘊更有助於將嘗試性的創新探索轉化為持久的藝術陪伴。筆者注意到,目前業界關於戲曲觀演形式的創新論述不少,但在文化意蘊方面的強調還不多,而對於後者,筆者認為可以從以下三個方面來理解。
一是戲曲作品要想為當今觀眾所認可,就應該尋求既易於被當今觀眾理解和接受,又保留一定典雅化與陌生感的語言風格和表達方式。比如傳統戲曲中的“翻身下了馬能行”這類不太考究的唱詞表達,對於資深戲迷來説可能不會有太大的理解困難,但對於不太熟悉戲曲的觀眾來説,“馬能行”這類的唱詞可能會容易讓人齣戲,這就要求戲曲作品在語言方面的創作要有所考慮。事實上,傳統戲曲作品的創作在唱詞方面不乏考究,比如京劇《春閨夢》中張氏的唱詞“門環偶響疑投信,市語微嘩慮變生”,就用簡短、克制的語言將妻子對從軍丈夫的思念、擔心表達得非常到位,藝術效果比直抒胸臆好得多。
二是要注重戲曲作品的故事性。王國維在《戲曲考原》中説:“戲曲者,謂以歌舞演故事也。”中國傳統戲曲既具有文藝的抒情性傳統,很多時候,故事與人物也要為歌舞表演提供契機與合理性。長期以來,深諳“生書熟戲”之道的戲迷對戲曲故事性的期待不是太高。但是,對於當今觀眾,尤其是對於在視聽作品、網際網路文化浸潤下成長起來的觀眾而言,戲曲作品還應具有足夠吸引人的、邏輯完善的故事,立體生動且帶有一定矛盾性和複雜性的人物塑造也必不可少。可喜的是,目前已經有不少戲曲創作者在這方面展開了探索,比如梨園戲《英雄虎膽》、京劇《紅色特工》、川劇《天衣無縫》等用戲曲演繹諜戰題材,定位“新昆劇”的《監察御史徐定超》、小劇場喜劇《一夜一生》等則將懸疑元素引入戲曲,京劇《鑒證》的敘事結構以及帶有劇本娛樂的某些特徵,令觀眾耳目一新。
三是要強調戲曲作品的正向價值觀。深藏在語言、故事、人物背後的價值觀是構成文藝作品文化意蘊的重要維度,也是文藝創作的根本。文藝創作只有向上向善才能成為時代的號角,才能書寫時代之美、彰顯信仰之力,弘揚道德正能量。戲曲藝術也不例外。隨著時代發展,一些傳統戲曲作品也面臨價值再評估、再闡釋,只有符合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倡導健康文化風尚的作品才會獲得觀眾和市場的認可,在新的時代實現新的傳播和發展。比如京劇《蘇武牧羊》對家國情懷、人之大節的謳歌,越劇《梁山伯與祝英臺》對美好愛情的肯定等,均與當下的主流價值觀相契合,所以能夠引起觀眾的共鳴和認可。在新創作品方面,京劇《母親》中具有強烈覺醒意識、自我意識的“站在黨旗後面的偉大母親”形象,以及對人之主體意識與常情常感的尊重與回歸,也有效地對接了當代人的普遍價值觀念,因此獲得了觀眾廣泛讚賞。總之,無論什麼時候,唯有能夠打動觀眾,戲曲藝術的價值引領作用才能充分發揮;唯有與觀眾充分共情,傳統戲曲的發展才能行穩致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