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雪霏正在演奏。牛小北攝
本報記者高倩
上半場,埃托爾·維拉-羅伯斯《第五號弦樂四重奏》的選段為音樂會開篇,基調優雅。踏著輕盈的余韻,身穿紅裙的楊雪霏現身。在埃托爾·維拉-羅伯斯《傷感的旋律》、埃格貝托·吉斯蒙蒂《水與酒》等作品中,她的吉他與大、中、小提琴不斷組合,細膩悠長;下半場,打擊樂與低音提琴換下弦樂四重奏,楊雪霏換上藍裙。從《狂歡節的早晨》到《來自依班尼瑪的女孩》再到《溫柔的雨》和《空曠的城市》,路易斯·邦法、安東尼奧·卡洛斯·喬賓、巴登·鮑威爾等巴西音樂家的旋律接連上演,吉他成為真正的主角,“文化熔爐”巴西的靈魂在琴弦上自由而熱烈地跳躍……
2月23日至24日,古典吉他演奏家楊雪霏與國家大劇院管弦樂團帶來的兩場“桑巴往事”音樂會酣暢淋漓。兩個半場,古典與流行之間,正統的紅與搖曳的藍之間,楊雪霏的吉他是充滿張力和想像的主線。
獨行是音樂之路的常態
晚上6時,演出在即,國家大劇院迷宮般的後臺區域,楊雪霏清瘦迅捷的身影“閃”進了化粧間,沒有助理跟隨。獨行,是她人生中時常出現的一種狀態。13歲時,楊雪霏放棄了重點中學,考入中央音樂學院附中。在她之前,學校從未招收過“古典吉他”專業的學生,楊雪霏只能先作為非正式生入學。
“是吉他選擇了我。”楊雪霏常説,這是一段“美麗的緣分”。在她的童年時代,大大小小的合唱團遍地開花,但學樂器的風潮剛剛興起。手風琴背起來就能走,價格不高,很適合給合唱伴奏,因此成了許多琴童的首選。父母也想讓淘氣的楊雪霏學學手風琴,收收心。可手風琴太重,年幼的楊雪霏身形又太小,在音樂老師的建議下,她試著拿起了吉他。
楊雪霏的音樂之路,一直有些“孤單”。初到附中,連專攻音樂的老師和同學都不知道還有“古典吉他”這麼一説。很長一段時間,楊雪霏都沒有一把好吉他,直到1995年來華巡演的吉他大師約翰·威廉姆斯把自己的吉他慷慨相贈。關於她手中樂器在音樂學府顯得“不夠高級”的議論,楊雪霏也有耳聞。但事實上,古典吉他學起來並不容易,與彈唱歌曲時見到的伴奏吉他相比,它不用鋼弦而用尼龍弦,講求聲音的“自然”,很少使用擴音,彈奏的曲目也都是一代代作曲家留下的經典,因此技法相當“精密”複雜,為什麼就不“高級”呢?
“我希望證明給大家看。”楊雪霏憋了一股勁兒。2000年,從中央音樂學院畢業時,她拿到了全國第一個吉他學士學位。隨後,楊雪霏赴倫敦皇家音樂學院深造,那一屆學生中,只有她帶著全額獎學金入學。畢業時,她又把當年唯一的“院長獎”收入囊中。
BBC音樂雜誌評選的“世界6位頂尖古典吉他演奏家”之一、英國權威電臺Classic FM的全球“百位最佳音樂家”之一……諸如此類金光閃閃的頭銜,楊雪霏擁有許多,其中不少都用“唯一”“僅有”等字眼彰顯她古典吉他演奏家的身份。這些意在描繪稀少的詞彙,揭示的也正是古典吉他的處境。在皇家音樂學院讀書時,楊雪霏只有7個同學,因為人數太少,他們甚至組不成一個真正意義上獨立的“係”。
展現古典吉他的包容性
古典吉他的小眾,很大程度上與缺少代表曲目有關。小提琴、鋼琴的經典作品數不勝數,哪怕再不關心音樂的人,也會耳聞《梁祝》小提琴協奏曲和《黃河》鋼琴協奏曲。但除了相當資深的樂迷,很少有人知道哪段旋律是專門為古典吉他而作。
古典吉他作為西方彈撥樂器,歷史可以追溯到很早。“在古典和浪漫時期,貝多芬、莫扎特、勃拉姆斯等多位作曲家為小提琴這些樂器寫了大量的經典曲目。交響樂的時代到來後,演出場地變大,但吉他的聲音太小了。”楊雪霏解釋。交響樂飛速發展的年代,吉他一度黯淡,直到進入20世紀,隨著現當代作品的持續涌現,吉他重煥光彩。“可以説,現在吉他又進入了黃金時期,只是很多作品仍然需要進一步推廣。”楊雪霏説,“很多觀眾還沒有完全了解吉他,不知道它能做出這麼豐富的音樂,只要有機會聽到,我相信大家都會喜歡的。”
“桑巴往事”音樂會就致力於展現古典吉他的多種可能性。巴西音樂絢爛多元,吉他是其中極為奪目的光彩,在這套曲目中,楊雪霏的吉他盡情施展,“能獨奏能伴奏,除了古典曲目,拉丁風、爵士風也都能彈。古典吉他的優勢在於它的聲音非常美,變化非常多,我希望能讓觀眾感受到,這是一件包容性非常強的樂器。”
演奏中傳達更多中國聲音
在演奏西方作品的同時,楊雪霏也在努力為吉他留下更多的中國印記。1999年,她把《彝族舞曲》搬到了吉他弦上,那是她改編的第一首中國曲目。楊雪霏常居倫敦,來自世界各地的人相聚在這個大都市,文化碰撞又交融。她越來越能感覺到那股翻涌在血脈深處的衝動,“我渴望彈奏來自自己文化的音樂。”
2020年,楊雪霏發行了專輯《中國素描》,選曲均為中國作品,從漢末的《胡笳》到當代的流行金曲,橫跨了2000多年。專輯中,她的演奏時常予人聯想,《梅花三弄》聽著像古琴,《春江花月夜》聽著像琵琶,《劍器》和《可愛的一朵玫瑰花》各有柳琴、冬不拉的神韻。這些“錯覺”,是楊雪霏有意為之,幾乎所有的彈撥樂器,都被《中國素描》巧妙地模倣和致敬。
“我會想像它們的聲音,再用吉他摸索。”楊雪霏説,“古典吉他什麼都能彈。”這種探索的精神,始終在她的指尖延續。2022年末,楊雪霏發行了新專輯《吉他摯愛》,其中收錄的《新疆幻想曲》實現了她的作曲願望。新疆文化一直令楊雪霏著迷,《新疆幻想曲》中引用了4段新疆民歌,盡興的歌舞節拍裏,吉他奏出了手鼓、冬不拉的聲音。
“從前,剛進音樂學院的時候,我周圍都是學鋼琴、提琴或者聲樂的同學,相比起來,吉他沒有那麼輝煌。”年少的楊雪霏確實有過懷疑,也泄過氣,“但現在,我非常接受它的一切。每件樂器都不完美,就像鋼琴,它也不完美,不像弦樂那麼細膩,也沒辦法帶著到處走。”與內心的掙扎和解後,楊雪霏更想把有限的精力用來做更有意義的事,“總體來説,吉他還是一件非常美的樂器,很親切,社交性也強。”
充分發揮吉他的優勢,用共通的音樂語言架起東西文化溝通的橋梁,是楊雪霏作為中國音樂家無法割捨的責任感。比如一段熱烈的西班牙掃弦,就把交響樂團版《瑤族舞曲》氣勢宏大的“燃”彈出了味道,“也許通過一首音樂,他們會更願意了解我們的詩詞或歷史,願意全面地了解中國,這就是我想要做到的小小的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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