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主打闔家歡慶的春節檔,《無名》實在不是一部討巧的電影。它的故事發生在抗戰期間,孤島般的上海暗流洶湧,各方勢力殊死角逐,最終,隱身於黑暗、歷經無數犧牲的共産黨人迎來了勝利的曙光。對如今見多識廣的觀眾來説,《無名》的諜戰線並不難猜,但底色沉重,再加上非線性的敘事,觀感確實算不上友好。目前,《無名》的豆瓣評分穩定在6.7分左右,短評欄甚至專門寫上了一條“當前觀眾意見分歧較大”的官方提醒,可見影片的評價相當兩極分化。
許多給《無名》打出低分的觀眾認為,影片的敘事過於零散,不斷迴環往復的線索和重復的鏡頭讓理解劇情的難度大大增加。很大程度上,這的確反映出《無名》的某些不足,正因故事本身略顯單薄,才需要依靠剪輯技巧營造抽絲剝繭般的懸疑感和代入感,但回歸那個老生常談的話題——敘事是評價一部電影的全部標準嗎?
很顯然,《無名》是一部非典型的主旋律電影,它想要致敬那些隱沒身份、為家國人民負重前行的“無名”英雄,但並未採用觀眾們熟悉的呈現方式,而是以紛紜交織的線索串聯起了亂世中的人物群像:王隊長與葉秘書閒聊時提到一起慘案,金店老闆一家四口被日軍殺害投井,這口井被日本某位公爵所在的小分隊偶遇,進而引起了又一樁殘忍殺害中國勞工的血案;國民黨女特務江小姐感念何先生的救命之恩,借點心盒留下了日本重要人物名單,公爵因此被殺,國民黨與日本談判破裂,何先生的表弟唐部長下落不明;葉秘書的心上人被王隊長所害,他親手了結了這位昔日的“朋友”,然而,在時過境遷、一切都看似塵埃落定後,葉秘書又在香港偶遇了王隊長的家人……
在環環相扣的推進中,《無名》極大地調動起觀眾的參與感,讓大家自行拼湊解讀故事的真相,並將戰爭的殘酷予以平靜冷峻的剖白。整部影片中,直接的死亡場面極少出現,取而代之是流浪狗淹沒在空襲裏的一聲慘叫、勞工們消失在滾滾水泥下的面孔、同事間插科打諢的閒談、岸邊幾具倒在風中的日本兵屍體、報紙上一則花季女子遇害的新聞、何先生襯衫袖口那一點擦不去的血跡……一個個活生生的角色驟然退場,甚至留不下什麼痕跡,死亡如同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平平淡淡,如影隨形,這正是戰爭的殘忍所在。
在形塑整部作品的氣質方面,《無名》的畫面貢獻良多。比如,當日本軍官駕駛飛機越過太平洋、當廣州城在轟炸中變得滿目瘡痍、當勞工們絕望地抬頭仰望,導演程耳用一貫偏愛的俯視遠景呈現出人們被命運與戰爭的洪流裹挾吞沒的渺小無助。油畫般濃郁的色彩、仿佛帶著強迫症的極為工整的構圖不僅與影片陰暗沉鬱的基調相得益彰,也是相當難得的視覺美學盛宴。僅舉一個十分簡單的例子,當特務江小姐自認死期將至時,她端坐牢中,換上了一身紅旗袍。在如此黑暗污濁的環境裏,旗袍紅得刺目而陰冷,如玫瑰,如鮮血,不需太多對話或講述,只靠畫面本身,這個角色亂世飄零、情深不壽的悲慘特質已經被彰顯到極致。
如果説許多同題材的作品是節奏緊湊鮮明、情感濃烈的小説,那麼《無名》是一首精緻且克制的散文詩;如果不執著于把看懂故事作為走進電影院的唯一目的,而是樂於賞鑒電影作為一門藝術形式本身的魅力,樂於在變幻莫測的蒙太奇、極致美麗的光影中尋找樂趣,那麼《無名》的確是一部能帶來不少愉悅的作品,它的口碑緣何兩極分化,想來已毋庸贅述。而儘管討論和爭議還在,《無名》能出現在春節檔,仍然是令人欣喜的:春節檔並非只能有闔家歡一種題材,百花齊放的多元化選擇是市場和觀眾不斷成熟提高的有力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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