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蹈家夏冰兒行千里：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

文/戴靜

中國舞蹈家夏冰編導領舞《兒行千里》獲湖北省金鳳杯金獎。在創編中，熊維平老師在音樂選材與地方風俗上給予夏冰詳實資料，潛心協調龐雜而瑣碎的排練動作節奏等精密細節，夏冰與熊維平共同營造出具有象徵感和儀式性的舞臺格局與氣場。

評委盛讚：觀乎夏冰其人其舞，追求舞蹈無垠張力，精細雕琢、孕育呼吸，演員彼此互相加持、真愛凝視、穩健輸出，抱憾與希望，決絕與熱愛，冰冷與溫暖，是母愛投影和解構，準確有層次。夏冰編導舞蹈之美，由內心煥發，唯其真，唯其誠，方能有諸內而形諸外，橫生綻放的一場愛的旖夢，愛是舞臺戲中戲，是兒行千里夢中夢，確是現象級經典作品。

夏冰編導製作8分鐘現代題材舞蹈《兒行千里》，用最簡單的人物與故事給了最震撼的“母與子”之間視覺效果。擷取普通生活場景：母子臍帶線，若納鞋紅線一直伴係。母親用手中針線，為遠行兒子趕製鞋墊。母子間的紅線，也越扯越長。長長的線，握在母親手裏，像極了放風箏。午夜夢回，母親把紅線收整合一團，轉換成心靈深處的高能連結。母愛存在的意義，是想到母親時內心就會充滿力量，會感受到溫暖，從而擁有克服困難的勇氣和能力，以此獲得人生真正的樂趣和自由。

《兒行千里》第一篇章，化用唐朝孟郊《遊子吟》詩句：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

女紅，即女子所做針線、紡織、刺繡、縫紉等工作。《漢書·卷五·景帝紀》：“農事傷，則饑之本也；女紅害，則寒之原也。”女紅伴著女子，沉溺室內，看似輕巧，卻也長時繁重。家族的香火就是這樣在指掌的蓄力與發力，在指肚的撫觸、按壓、平整之中，綿綿延續。一針一線，一剛一柔，剛而尖利，柔而綿長。

母親針線筐裏絲線，鋒利的剪刀，亮閃閃的頂針，尖尖的針錐，拔針用的鉗子，舊掛曆剪成的鞋樣，應有盡有。又粗又長的針是納鞋底用的，又細又短的針是繡鞋墊兒用的，還有縫補衣服的，各有用途。母親用針錐扎透厚厚的鞋底，再把帶有長長棉線的針穿過去，有時還要用頂針頂一下，針露頭了，再用鉗子把針拽出來，然後“刺啦”一聲，把線拉出來，最後把線再纏到手指上，用力拉緊拉實，才算完成了一針。一個鞋底要多少針？沒人計算，無法計算，一針一線總關情，母愛溫度在兒子身上延續。

母親手指穩準有力，指上的頂針亮閃閃，閃耀著的是量體裁

衣者的榮光。兒子在被愛的氛圍中，獲得了一輩子的明朗。兒子童心未泯，有恃無恐，嬉皮笑臉地給母親捶背、穿針、推搡、耍賴，與母親角力中，孩子得以成長。母親一邊注視兒子孩子氣地登高爬低，調皮淘氣，一邊喜滋滋地用鞋墊丈量兒子的腳，親手趕制，以抗歲月侵襲，將針腳縫的細密漂亮。母親好似綁著一條無形的線，那線的長度，只夠她在家轉机來轉去，針利口齒利，線長情思長。舞蹈輕音樂加強了母愛身份的犧牲精神。勞作之時，時日的低語從心間流過，變成旋律，她心裏的愛，使她甘心情願把自己鎖了一輩子，在人、天使和聖母之中靜靜成就自己。母親明白兒子理想、明白世道艱難，用針線織成一處芳園，將欣慰、不安、嘆息隱藏。天如同一張藍紙卷了起來，天上的星辰嗤嗤繁響，走獸入穴、鳥兒歸巢。母親的懷抱溫暖又柔軟，像雲朵披在身上。在風中，像一面鼓足了勇氣的白帆，年少的奔赴遠方，獨自打拼在異鄉，翅膀灌滿風，翱翔水波之上。年長的落葉歸根，海天蒼茫，襟懷坦蕩。

舞蹈《兒行千里》第二篇章，與清人蔣士銓《歲暮到家》詩句異曲同工：愛子心無盡，歸家喜及辰。寒衣針線密，家信墨痕新。見面憐清瘦，呼兒問苦辛。低徊愧人子，不敢嘆風塵。

兒行千里，母心亦隨著漂泊不定，母親背影徬徨，是不打擾的掛念，時光盡被母親雙手縫補，中國人的記挂通情于萬物，一間老屋，一扇舊木門、一個鞋墊，一根線……陽光很好，無數的鳥鳴，老鐘錶走走停停，遊子行路苦，慈母倚門情，莫不在傳遞著最樸素的恒常情感，仿佛是旅人和星星。從未聽説餘額不足，劬勞母親，渺渺萬里，孤清無匹，靜守時光，縫補光陰。

忽而，激越音樂響起，人隔千里路悠悠，一絲絲線寄相思，針線連著母子情。一室之中，由小及大，由實及虛，母親做了一個夢，一重世界層疊進另一重世界，歲月通過長長的針線等舞蹈意象，在兩代人之間穿梭遊走遊子歷遍人世滄桑，看盡人情冷暖，回到生命開始的地方。

母親取出針線，與最愛的人團聚，細細地端詳，晦暗的日子垂滿星光。健壯的兒子舉起母親，母親半跪，再次丈量孩子的腳，卑微如青苔，莊嚴如晨曦；柔如江南的水聲，堅如千年的寒玉。舉目時，她是皓皓明月；垂首時，她是莽莽大地。夢醒時分，窗外沉沉暗夜。母親像拋上岸的魚，突然張開嘴，急速地扇動著氣流，她想起了什麼，但她終於什麼也沒有説。母親群像是獨一無二的個體，歲月洞穿了時空，在那前赴後繼的面龐上雕刻出蜿蜒而細密的溝壑，面對孩子卻有著同樣的高尚品德。母親眼眶裏晶瑩的淚珠，她像抱小時候的兒女一樣，把差不多跟了她一輩子的鞋墊抱在胸前，那專注的神情，像是和久別的親人交談，更像是一種朝聖。往後余生，目光所至都是你。舞蹈最後，母親奉出鞋墊，如同奉獻了整顆心。這支舞蹈有了如同聖歌般的雕塑氣質。

看著看著，那種無與倫比的美好滋生了傷感情緒，觀眾忽然落下了眼淚，不能自持。母子是彼此最熟悉的存在，母子關係是這個世界最純澈的連結。一想到對方呀，心就像被一隻手輕輕攥住。兒時的愛，與無時無刻的依賴一樣多；青春期的愛，與試圖掙脫母親的叛逆一樣多；成年的愛，與無處表達的羞愧一樣多。終於明白，真正了解人生的人，是母親，真正走過那麼長路的人，是母親，真正經歷過那麼多滄桑的，全然用行為解釋了愛的人，也是母親，再沒有一本哲學書比母親更有深度更週全。

夏冰相信意念是有能量的。《兒行千里》描述的是對愛之柔性衡量，通過舞蹈語言體現了與愛接觸、感受過程中所發現的包容。手工針線傳遞的是一種情感，十指連心，來自心靈的力量把物我之間的天然屏障變成一張會呼吸的薄膜。手工製作，放緩了時間的腳步，灌注進每一針的希冀，“願你安然度日，抵擋四時之逆”的真意。最最重要的，是“為你”專注一心，是“親手”裏沒有説出的“我願意”。被授予者撫觸著這絲絲的柔軟，定然會想起對方埋頭一針一針勾勒時的專注，贈言時的深情。可能多年後世事已不再是眼前的樣貌，但憑一物留存，目之所及，那造物者的鮮艷臉龐便重新閃現在心間。

夏冰偏愛有空隙、有轉折的布景，舞蹈重象外之象、言外之意，注重留白想像。需得有讓人咂摸處，需要有呼吸感。留一點縫隙，讓世間的風都吹進來，讓月光也漫進來。好似詩文，過於四四方方，便失了巧氣，沒了回味，更少了所見之外無限的世界。舞蹈《兒行千里》落點之小，僅有一線、一女子，徐徐牽引，有丘壑，有日月，有波瀾，有愛意，有編導的寄寓，還有中國的美學，這便是想像的力量，也是美自身的無限張力。雖是一角，足見天地。

想想我們這一生，多少人仗著年少氣盛，橫一橫心，咬一咬牙，揚一揚手，向戀戀不捨的家鄉告別，萬里投荒，去尋找理想，追求榮譽，開創事業。“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這根線的長度，足夠繞地球三匝，隨衛星上天。母愛常常被盲視，卻像春蠶作繭，緊緊包著自己，一輩子附在身上，堅不可摧地陪自己走了很遠。每個赤誠忠厚的孩子，都曾在心底向父母許下孝的宏願，相信來日方長，相信水到渠成，相信自己必有功成名就衣錦還鄉的那一天，可以從容盡孝。可惜人們忘了，忘了時間殘酷，忘了人生短暫，忘了世上有永遠無法報答的恩情，忘了生命本身不堪一擊的脆弱。“絲絲白髮兒女債，歷歷深紋歲月痕”。

“一個鮮活的，能夠打動觀眾的角色，是有溫度的，有態度的、有力量的，我會朝著那個方向繼續努力。”夏冰篤定地説。

舞蹈家夏冰

無數人從夏冰舞蹈獲得強烈的情感共鳴，愛是站在原野，感受心臟為生命遼闊而跳動；愛是大風夜裏的好眠；愛是在隆冬，身上有一個不可戰勝的夏天；愛是走到了一條開滿了花的路上，雲蒸霞蔚、前程似錦；愛是家人閒坐，圍爐擁衾、燈火可親；愛是直抵靈魂、修復創傷的力量；愛是生生不息的希望、不期而遇的溫暖；愛是跨越語言和文化的阻隔、貫通于生命的領悟；愛是汲取生活的勇氣、溫暖與信心，成為愛本身。

癸卯兔年春節要來臨了，所幸青山和流水仍在，明月仍在，母親仍在，家人仍在，目光有可棲息的地方，心靈也有最動情的觸點。趁老樹虬蚺的枝丫還鬱鬱蔥蔥，孩子趕快回家，一定要趕快啊！偎依在她的身旁，聽她像一個有經驗的老農，介紹風霜雨雪中每一穗玉米的收成。生命給的允諾並不慷慨，幾代人命運的雲梯銜接處，時間只是窄窄的臺階。趁母親還能明晰地談論以往，並肩而行，給母親機會，讓她重溫創造的喜悅；給自己機會，反哺感恩，報答春光；給眾人機會，打開塵封的記憶，蒐集關於一個人一個時代的故事。

母愛，永遠擁有最觸動人心的力量！

備註：著名舞蹈家夏冰，藝名夏毓曼，湖北恩施人，民進會員。係中國舞蹈家協會會員、湖北省舞蹈家協會理事、中國著名舞蹈家、舞蹈編導，武漢市城市職業學院副教授，是國內集演、編、導、授、撰于一身的優秀舞蹈家，創作了幾十部高水準的舞蹈作品,全國、省級各類金獎數十項，獲“綠色中國行推廣大使”、中國世紀大采風活動暨CCTV電視人物頒獎盛典“全國文化推廣大使”“中國當代德藝雙馨藝術家”等稱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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