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實題材網劇：尋求“邊緣”與“普遍”的平衡

胡祥

自誕生以來，網劇的一大特性便是追求超脫現實的爽感，近年來的網劇卻在現實主義的開掘上越來越深入。比如《沉默的真相》《我是余歡水》《開端》《我在他鄉挺好的》等作品，從不同側面實現對現實題材的突破，取得了不錯的口碑。近期兩部網劇《你安全嗎？》《三悅有了新工作》在深化現實題材創作上又有了新的探索，值得關注。

《你安全嗎？》劇照

深度上的開掘：對心理世界的探索

《你安全嗎？》是一部少有的網路安全題材行業劇，而《三悅有了新工作》則是一部殯葬題材的行業劇。這兩部劇有別於同期其他現實題材網劇之處，首先體現在開掘深度上，即除了有一種對行業日常式、下沉式的白描外，更追求向人物心理世界的探索，乃至表達了一種以往少有的生命觀、世界觀、價值觀，讓觀眾共鳴、共情。

《你安全嗎？》第一次表現了和每個人息息相關的資訊安全問題。男主角秦淮開設了一家名為“開挂了”的網路技術服務安全公司，主要對外提供網路安全諮詢服務，同時他還悄悄為公安局提供網路安全支援服務，算是一個“紅客”。劇中涉及手機詐騙案、賭球案、裸聊勒索案、利用快遞竊取個人資訊案、網路水軍帶節奏等等，相關新聞時常見諸報端。作品第一個故事，是一位女子委託秦淮調查自己丈夫出軌問題。在丈夫將微信聊天記錄全部刪除的情況下，秦淮讓她趁丈夫睡著後解鎖手機、獲取通話記錄，再用技術精準鎖定出軌網友的微信，手法讓人大開眼界，以致很多觀眾留言説“要管好自己的手機”。

這部作品第一次把網路犯罪團夥的手段清楚展示出來。劇中另一條重要支線情節是秦淮被大學好友陳默請求調查母親被詐騙的原因，專門前往泰曼達詐騙團夥的老巢——劇集在此向觀眾展示了跨國電話詐騙團夥是如何規模化作業、如何通過標準化臺本詐騙國內無辜受害者，及至秦淮的身份被識破，差點被犯罪團夥頭目滅口。作品近距離還原了犯罪現場，展現了犯罪團夥的殘暴與狡獪。另一個“羊毛群”的故事也讓人印象深刻：秦淮一眾人在羊毛群主“大斑馬”的帶領下，走進一個熙熙攘攘的人力資源市場，裏面是各種承接薅羊毛、挖礦、壓力測試等非法網路生意的小頭目，“大斑馬”對他們説：歡迎來到真實的世界！《駭客帝國》的經典臺詞對這個擬像世界做了一次黑色幽默的解讀。作品對網路詐騙進行了橫跨國外國內、遊走于現實與虛擬的描寫，我們看到了犯罪團夥的毛細血管和主動脈，這種題材的深入呈現在以往都是未曾見的。

《三悅有了新工作》的女主角趙三悅本是一個燈光專業的大學畢業生，標準的啃老一族。一天，她與單身母親爆發激烈爭吵，被趕出家門而流落街頭，機緣巧合下進入了一家殯儀館工作。剛開始她從事這個職業只是為了生存，順便想讓從事婚慶行業的母親感到傷心。跟隨她的視角，我們得以在熒屏上看到殯儀館的日常，看到化粧師如何為往生者整理儀容，主持人如何為家屬主持告別儀式，法醫如何解剖遺體給出驗屍報告，甚至看到火化工、冷庫管理工、靈車司機的工作日常。這部作品不像《人生大事》那樣以大叔與蘿莉的人際倫理為敘事重點，而是真正以殯儀館為主要敘事空間。這部劇向觀眾一次次展示了不同的死亡，也深入展示了殯葬行業人員內心的情感，展現他們所遭受的社會歧視，更展示了他們對於這個行業的信仰和敬意。劇中播音專業畢業的梁格格道出了她從事殯葬主持的原因：有一次，她看到主持人在一場告別儀式後，帶著家屬到草坪上放風箏，嚮往生者告別。這細節道出了此行業的一種使命感和責任感，讓人對生死離別有了近距離感受，也從巨大的情感悲痛與平靜的對比中，體味生命本來的面目，在此岸與彼岸的抵達中，讓心靈得到凈化。正如三悅的師傅對她説：入殮和生死一樣重要，一生只有一次。

廣度上的突破：展現社會不同的側面

這兩部劇雖然是行業劇，但是並沒有限于行業，而是將視角拓展至社會的多個側面，借著主要角色職業的社會接觸面廣這一特性，串聯起一個個案件或人間故事，折射出社會存在的各種問題。這些問題並非都有答案，而呈現出一種開放性的討論樣式，給觀眾以思考空間。

《你安全嗎？》除了展現網路安全問題，還有其他社會問題。比如其中的反派馬平川和他的團隊就遭遇了近年來很熱的網際網路行業“三十五歲”現象。在他四十歲的時候，董事長突然逼他讓位給剛挖來的三十歲的年輕技術專家，他的團隊面臨解散。此時他的妻子正希望將女兒轉進昂貴而難進的明德學校。為此他不得不找到身為校長的學長，不僅免費為學校設計教學系統，還送上了名貴手錶，可謂低聲下氣委曲求全——這也反映了中年人的壓力問題和教育難的社會問題。而“羊毛黨”案件，實際上反映了不少小“羊毛黨”只是因為缺乏正確的引導而誤入歧途。比如“小羊毛”阿明也曾通過工地搬磚、送外賣等體力勞動生存，但最終還是走上了這條好逸惡勞的灰色道路，讓人反思：是否在社會機制方面存在著某種缺失？當我們看到劇中的老年人會因為免費送雞蛋而被竊取個人資訊身負重債、陳默母親還因此被騙導致雙腿殘疾時，會發現這部劇也照亮了老年人在資訊社會裏的弱勢地位。這些都是社會上正在發生且不能視而不見的問題。

《三悅有了新工作》講的是殯儀館的生離死別，實際上何嘗不是一個個家庭問題被層層剝開。比如劇中有一個故事：醫生羅大淼在治療時，讓一個癌症晚期患者服用嗎啡，患者死亡後，其子曹軒為了騙取賠償，狀告醫院存在治療過失，為此不惜向殯儀館的法醫行賄。羅大淼在法庭上慷慨陳詞，希望通過他的案例為更多的醫生爭取治療權利，這一幕也深深震撼了三悅。這實際上是通過殯儀館的視角，折射醫患關係緊張的社會現象。

“普遍”與“邊緣”：現實題材網劇關鍵詞

從《你安全嗎？》《三悅有了新工作》兩部作品可以看到，當下現實題材網劇創作出現了新的特徵。網劇對現實的概括、捕捉、展示的能力，不容小覷，也富有啟示。

一方面，對網劇創作來説，現實題材不僅是大勢所趨，而且還有更多題材可以挖掘，特別是當下社會不同的職業都是一座座有待開發的創作素材寶藏，只要創作得好，一樣可以像同期熒屏上的《底線》等當代法治案情劇一樣受到歡迎。而相比電視劇，網劇可以發揮自己的特色和優勢，從小切口入手，用更加靈活的方式講述故事。既可以講述新興的行業，也可以是一些少有人關注的冷門行業，甚至可以涉及生與死這樣相對厚重的題材，正如《三悅有了新工作》的導演李漠所言：大部分影視作品需要關注的是邊緣生活中的普遍狀態，或者是普遍生活中的邊緣狀態。當然，在具體創作時，不能僅陷入對行業的揭秘式錶層展現，不能僅是社會現象的羅列和堆砌，更要通過一個個職業個體、甚至是邊緣性的人群視角，揭示我們生活中存在的一些不公，讓陽光照射到被人忽略的角落，將社會和人性的本真面貌呈現出來。

另一方面，作為現實題材的行業劇，當然需要通過主要角色的職業來展現社會的不同人群、揭示不同的社會現象，但作為串聯性的主要角色，其形象塑造尤為重要，不能像一般類型劇那樣扁平化，而是要通過日常式、沉浸式的敘事營造一種代入感；通過對人物背景、性格的描寫構建人物的深度。比如《三悅有了新工作》，在對三悅這個人物的塑造上，就不是一般的爽劇女主角從弱到強的升級打怪模式，而是逐漸揭秘式深入她的內心世界。開篇，她給觀眾留下的是一個好吃懶做、不思進取的頹廢宅女形象，她和母親的關係也極度緊張，觀眾自然會對她的過往表示好奇。隨著劇情的推進，我們會發現她的性格和以往的大女主性格也不太一樣：她敢於怒懟社會的偏見、敢於表達自己的意見。後來我們看到，她小時候父母吵架、離異給她的人生帶來了極大的陰影。她在殯儀館的工作經歷慢慢讓她自我療愈，體會人生的意義，最終和母親、和自己實現和解，獲得心靈救贖。這種人物性格的塑造是和現實世界緊密勾連的，是隨著外界變化而不斷變化的。這樣的人物看起來更加立體和真實，而不是一望到底、一成不變，這樣才能讓觀眾容易共情，讓人物真正成為劇情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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