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評人王小歌:凡人的愛情不凡人
——兼析歌曲《漠河舞廳》
王小歌
記憶裏,被愛的“哆來咪”給戳弄得心根根顫悠的,有那麼兩回:一回是很久遠的“墳頭哭夫”,另一次是眼麼前的“漠河舞廳”。
“墳頭哭夫”沒詞沒曲,不是唱,不是樂,名都是現捏咕的。那是鄉下女人趴在墳頭,自由隨性、揪心扯肺的念夫哭訴。
“漠河舞廳”這歌,是柳爽深扎生活沃土,伏身一線體驗,以孤身老人獨舞為背景,詞、曲、唱“三項全能”,展現老人多年感念亡妻的藝術創作。
一個是農婦對亡夫悼念的情景再現,另一個是展現“靈魂之愛”的“異類情歌”。
兩者時空交錯、形式迥異,都是以哭訴哀聲為基調的愛情“輓歌”,都是活著人對故去人的極致悼念,都是能戳弄得心根根一會兒酸、一會兒痛、一會兒淚的凡人情感。
“墳頭哭夫”發生在小歌少年時。
那時,鄉下的貧窮不可想像。
孩子們撒野瘋張的勁兒,也不可想像。
記的是一個中午,耳邊又傳哭聲。
問媽:“誰呀,老哭?”
媽説:“你嬸,男人走三年多了,還哭,可憐的。”
“哭啥呢?”
“她想她男人了,哭哭,心透亮了,就不想了。”媽説。
嬸的輪廓模糊,描不清晰,嫁到村裏沒幾年。
人與動物的崽時代極像,呆萌、好奇且無懼。
當哭聲再有時,小歌尋聲踅摸去了。
祖墳在村東北,走過去得半個多時辰,越過石橋,見冢冢墳頭,沿小道再走百來步,便到了。
瞅見了,墳場凹處墳頭,一個黑衣女人佝僂在上,在哭。
“xx呀,這沒良心的,丟下我不管了呀,嗚嗚。
……
x年x月x日在場院西頭麥垛上你給我説的啥,還記得嗎…,嗚嗚。
成親那晚你對我許的啥願呀,你不會忘了吧…,嗚嗚。
……
你給我説,要活在一塊,死在一堆的…你怎麼就走了哇,嗚嗚。
……
孩子這麼小,他沒爹了呀…嗚嗚。
老人這幾個,讓我咋養呀…嗚嗚。
西坡自留地,你讓我咋種呀…嗚嗚。
……
今兒看你啦,你瞅個空,得回來看我呀…,嗚嗚。
沒了你,我咋活下去呀…,嗚嗚。”
……
墳場空曠,周邊無聲。
女人的哭訴隨性、肆意、清亮。
口中喃喃自語,隱約、斷續、隨意,似訴説、似低吟、似悼念。
拉拉雜雜、絮絮叨叨、陳穀子爛芝麻。
哭一陣、説一陣、歇一陣,來回迴圈。
她把對故去親愛丈夫的懷念,表達在了一句接一句的傾訴,一聲接一聲的抽泣,一次接一次的追念當中。
淒厲女聲回蕩在早春鄉村極端寂寥、肅穆的曠野。
這般愛的“初聞”,就這樣深烙在了一位少年的心上。
“漠河舞廳”歌的由頭,與“墳頭哭夫”類似,表達形式相像,創作者輔以藝術加工,將這段人世間凡人愛情,演繹的淒美、悲切,戳弄心房。
“我從沒有見過極光出現的村落,
也沒有見過有人在深夜放煙火,
晚星就像你的眼睛殺人又放火,
你什麼都沒有説,
野風驚擾我。
三千里,偶然見過你,
花園裏,有裙翩舞起,
燈光底,抖落了晨曦,
在1980的漠河舞廳。
……
可是你,惹怒了神明,
讓你去,還那麼年輕,
都怪你,遠山冷冰冰,
在一個人的漠河舞廳。
如果有時間,
你會來看一看我吧,
看大雪如何衰老的,
我的眼睛如何融化,
如果你看見我的話,
請轉過身去再驚訝,
我怕我的眼淚我的白髮像羞恥的笑話。
如果有一天,
我的信念忽然倒塌,
城市的花園沒有花,
廣播裏的聲音嘶啞,
如果真有這天的話,
你會不會奔向我啊,
塵封入海吧。”
柳爽
歌曲結構簡單,旋律平緩悲愴,歌詞直白抒懷,調性把握準確。
這歌詞、曲、唱俱佳,把1987年“5·6”大興安嶺特大森林火災失妻30多年的男人,在漠河舞廳近似魔怔般舞蹈以感懷亡妻,給演繹的準確細膩、入骨入肉,讓人淚目。
幾十年後,“墳頭哭夫”、“漠河舞廳”兩支以哭訴哀聲為基調的愛歌疊加融匯,催激出了一些對愛情的再感悟。
咱還得信愛。每個人都銜著愛來到人間,但都只持了半個靈魂,需要找覓另一半“靈魂伴侶”合二為一,這過程,叫尋愛。
愛情涵蓋親密、激情、承諾等,是各種社會現象的聚合交織。
物欲橫流、萬物互聯的當下,還有愛嗎?能信愛嗎?“靈魂伴侶”在嗎?回答是肯定的。
看“墳頭哭夫”中的“靈魂伴侶”:聽她的哭訴哀聲,能想像他們往昔的恩愛多麼甜蜜、深沉。多年逝去,女人還在把“拉拉雜雜、絮絮叨叨、陳穀子爛芝麻”的愁苦心事訴給他聽。
他是能聽懂的,因為他們心脈直通。
瞧“漠河舞廳”中的“靈魂伴侶”:愛人在烈火中永駐,他把心愛女人平日喜歡的舞蹈給她展看,希望“如果有時間,你會來看一看我吧”。
她是能看見的,因為他們心弦共鳴。
當下人的孤獨,是無人心意相通。
當下人的無愛,是無法激蕩共鳴。
愛情是“靈魂伴侶”的一次尋找、一種激發、一回邂逅、一世體會,如果您壓根不信愛、不尋愛,“靈魂伴侶”就會永遠在看不見的遠處。
咱還得築愛。愛情奇妙,其中蹊蹺。但凡起頭愛得火熱炸裂的,大多難以長久;但凡悄迷逐情的,多數生活美滿。
以善良夯基、信念搭架、信任澆灌,倆人合力共築的“愛情之屋”,能抗震、頂風浪、扛誘惑、不易塌散。
“墳頭哭夫”中“要活在一塊,死在一堆的”的忠貞,“漠河舞廳”中總是思念“晚星就像你的眼睛殺人又放火”的美好,是他們在人間齊心築愛、攜手共行的註釋。
當下個別人信奉“不用奮鬥,馬上享受”,想吃現成的、住現成的、花現成的。想法挺好,結局飄渺。
道理簡單:一張美若天仙的臉,能鮮亮幾年?
人過五十,漂不漂亮都差不多;人過七十,有錢沒錢都差不多。
世界本質是平的,有付出才會有得到。前半廂築愛,後半廂享愛,愛的辯證法就是美妙。
自己澆築的愛情可靠性好,太過傾斜的愛情易側倒。
影視裏的風花雪月,心靈雞湯過於迷幻。您可是食人間煙火的吆。
尋個寶貝自己的,能讓自己心安的,能逗自己微笑的,條件差不多的,得了,該娶(嫁)就娶(嫁)了吧。
人也有“汛”,這撥過去,不再回潮。
愛的道道得倆人悟,愛的小屋得倆人築,愛的小夜曲得倆人譜。
咱還得忠愛。不久前參加過一對新人婚禮,婚姻誓詞簡單、深切:“不管是貧窮還是富有,不管是健康還是疾病,我都愛你、尊重你,直到死亡將我們分離。”
忠愛的極致是,死亡分離後仍敘愛意。
“墳頭哭夫”中的農婦,絮叨“院西頭麥垛上你給我説的啥…”,“成親那晚你對我許的願呀,你不會忘了吧…”
“漠河舞廳”中的老人,三十多年相守,仍在責怪妻子:“可是你,惹怒了神明,讓你去,還那麼年輕,都怪你,遠山冷冰冰,在一個人的漠河舞廳。”
不同的時代,相同的境界:都在追憶忠愛、都在抒懷衷情。
忠愛是倆人盡心、盡力、誠懇。
忠愛是倆人堅貞相守、心心相印。
牽手了,扯證了,生娃了,從此日子不管過得有錢沒錢,身體不管沒病還是有病,咱都得認,咱都得扛,都得相守,都得攙扶共行。
這就是忠愛。
不能三心二意,不能動輒説“離”,不能遇上個出挑點的就暗生漣漪…
兜兜轉轉,郎情妾意,大半都會悠回起點原地。
最好的,大多是第一個;最美的,大多是第一次。
“墳頭哭夫”、“漠河舞廳”中,死亡都不能將他們分離,這是忠愛課堂兩個絕佳的示範案例。
咱還得念愛。懷念發酵味道,懷念滋生美好,懷念倍增珍惜。倆人一個房裏住,一個床上睡,説最真的話,訴最苦的情,才能釀長久的愛。
家不是講理是講情的地方。
誰家不是油鹽醬醋得買,雞毛蒜皮得掃?
炒勺鍋沿叮噹響,日子還得向前方,向遠方。
婚姻鮮活的秘訣之一,是常念好、多思愛。
常念好,是常惦念他(她)為咱做的大事小情,就會感覺他(她)其實不錯,沒啥大毛病,感恩之情由此而生;
多思愛,是多想想他(她)為家所做的默默付出,會感覺他(她)其實也挺好,比隔壁老王(小王)不差多少,愛意會自主喚起。
“墳頭哭聲”中的農婦,通過“孩子這麼小,他沒爹了啊…”,“老人這幾個,讓我咋養啊…”“西坡這多地,你讓我咋種啊…”的傾訴,懷念丈夫之好、恩愛之情。
幾十年都舞著的男人,用“如果你看見我的話,請轉過身去再驚訝,我怕我的眼淚我的白髮像羞恥的笑話”,仍在追念亡妻的美好、舞姿的美麗。
愛,在人世間,在你我他之間。
凡人的愛情不平凡,凡人的愛情不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