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蹈家夏冰
世人常會給夏冰冠以湖北的、少數民族風情、綠色舞蹈、紅色舞蹈等標簽。但其實,如果深入感知夏冰的生命狀態及其作品,就會發現,再多標簽都不能一概而括,夏冰始終是一個鮮活的人,她在不斷地拔節、生長、變化……每當你給她樹立一個形象時,她的下一步就會立馬打破你所有的想像。
有人提及夏冰很少濃墨渲染愛情舞蹈,夏冰聽一聽心,想了想最喜歡的愛情模樣。愛情有千百種姿態,在相愛前,各自是自己,尋尋覓覓,等待相遇;愛到深處,念到深處,現實是你,夢境是你,像清風拂過大地,溫柔愜意,像日月輪迴交替,不理朝夕;執子之手,持以長久,愛是氣味相投,更是靈魂相撞、互相歸依。
夏冰創作並領舞的《妹娃山歌哈尕扎》獲湖北省金鳳杯金獎;《妹娃要過河》獲湖北省黃鶴群星獎金獎,進入全國群星獎決賽,在央視舞蹈世界展播。夏冰的舞蹈,早已逐漸掙脫了個體形象的仙靈之美,而成為蘊含人性審視及哲理思索的舞劇。《野山》的愛情是懵懂原始,蠻荒中的純真熱戀,互相追逐糾纏;《妹娃山歌哈尕扎》的愛情熱烈奔放,生動詼諧,挖掘潛藏在土家人血脈裏的文化精髓;《妹娃要過河》中的愛情則飽滿豐沛,盪氣迴腸,從初心萌動到執子之手,從相濡以沫到垂暮之年,在宏大的敘事中歲月的風風雨雨瀝去生活雜質,一如春夏秋冬,春只萌芽,夏之炫傲,秋之成熟,冬之相守,揭示生命個體的成長、愛恨與生老,以微觀視角的情感去折射宏大厚重的民族精神,立意深遠。
出生在湖北恩施的夏冰,受當地載歌載舞的民俗風情影響,自小就熱愛跳舞。對她來説,跳舞不是刻意的,而是身體裏自然而然的一種情感表達。
她從小時候就開始觀察一粒種子怎麼生根發芽,怎麼迎著太陽旋轉,天上白雲如何白衣蒼狗、變幻多姿……童年的夏冰,喜愛在自然中汲取靈感,將之融入到舞蹈中,“我是自由的——是月亮和野山的回聲,是靜謐的起舞,是預知的揮舞手勢,在此我屬於所有我愛過的事物,我因為愛而得以蔥蘢。由於感到了愛,我對香味産生了興趣,我從不曾留意過花朵的氣味,現在我感到了花朵的香味,好像看到了一種新事物。”
《野山》劇照
《野山》是夏冰土家族舞蹈中第一個成功的作品,山中人兮芳杜若。以抽象化表達和意識流手法為特色,沿襲傳統又突破傳統,大膽呈現原始野性之美。首先是抽象的寫意。在蠻荒之境,大山的精靈紅裙裹身,長髮紛披,她在山林間縱橫肆意,穿林越溪,執著追尋所愛,原始的爆發力與熾熱的信仰驅使她一路向前。在林莽氤氳之氣裏,大山的精魂敞開胸懷,他們相互纏繞,靈犀相通,金風玉露一相逢。接著是寫實的敘事。其中一段快節奏,運用了跳喪舞的“撒爾嗬”技法,選取下半身的流動步,膝部顫動,穩健有力襯托男女主人公對愛情的堅定,體現土家人樂觀向上的豁達精神和對大山的摯愛。進入高潮,虛實結合,內在的情感爆發刻畫大山和人性的愛。尾聲處,女孩用抹黑了的手打在男孩臉上,這個動作來源於土家習俗,叫抹黑,就是愛情呀:當女孩愛上男孩,就會用手粘了鍋底灰抹到心上人的身上臉上,以此證明真愛。在這裡,舞蹈者是大山的精靈,是沉浸在愛情中的妹娃,又是現實裏的自己;男孩既是山的影子、山的魂魄,陽剛之氣的寫照,又像幼時兄妹倆在河裏游泳嬉戲的哥哥,愛情是一劑心靈秘藥,妙人遇妙人,情深遇情深。
《野山》突出一個“野”字,野的字面含義包含了原始的、封閉的、未開化的,與條條框框的規則相對,象徵不被污染的純凈情感,蘊藏一種蠻荒的強勁力量,在粗獷的山野之風中,少男少女的愛戀簡單熱烈,至真至純,在對大山的讚美和愛情的歌咏之外,它的深層意義是對土家族人民的內在氣質和民族氣節不遺餘力的讚美。
如果説愛情是一眼清泉,那麼,請把泉眼,深植于自己的內心。這場舞蹈的成功,讓夏冰正式打開了自己的舞蹈之路,她的舞蹈為世人喜愛,她的生命也像春天裏破土而出的嫩芽,就此打開、迎接盛放。
夏冰的舞蹈之路越來越順,而她,也迎來了人生中燦爛的盛夏。《妹娃山歌哈尕扎》是一首火辣辣的情歌小調。在平鋪直敘的寫實手法上,利用矛盾製造衝突,利用幽默、調侃、機智、抗爭創造戲劇效果。
序幕拉開,隨著低沉渾厚的《石工號子》,一群土家漢子邁著沉實有力的矮子步由遠及近走上舞臺;音樂轉換成清亮的民歌《郎在高坡》“太陽出來紅似火,曬的小妹無處躲,小郎我心中實難過,我的妹娃哎,給一頂草帽你戴著,你戴著……”刺破蒼穹,聚氣擰魂,緊接以敘事性與戲劇性的情節展現矛盾:阿爹發現戀情,年輕人措手不及,驚詫、顧慮、思考後,妹娃為捍衛愛情,對峙、迎戰、抗爭,固執必勝。競賽手段是舞蹈“肉連響”,從一人拍打、二人對打、全場群打,“肉連響”是新舊觀念由對立到統一的結果。高潮打贏愛情戰,妹娃一個戲劇亮相,英姿颯爽,透出土家妹娃骨子裏不服輸的倔強和勝利的炫傲。音樂再次出現男聲合唱《郎在高坡》“太陽出來紅似火,曬的小妹無處躲,小郎我心中實難過,我的妹娃哎,給一頂草帽你戴著,你戴著……”,太陽出來如男人獲得愛情之後的光芒紅似火,妹娃蕩起鞦韆,在光芒下更顯嬌俏無匹。在熾熱的艷陽下,妹娃旋身起舞,嬌嗔地輕打心上人的臉表達愛意,情郎哥猝不及防,一時呆住。強勁有力的土家語驟然響起“哈尕扎!”,勇敢無畏、熱烈奔放的魂兒怒放。尾聲以柔板處理,音樂在甜美的女聲獨唱中漸漸弱化,“郎在高坡抬石頭,妹在房中繡荷包哎”舞蹈唯美漸收,妹娃深情眺望,郎在坡上,一如夏天,眼睛總是很容易被光吸引了去,意猶未盡。
“哈尕扎”在土家族語中是一種驚嘆與讚美,類似漢語裏嘆詞“哎——喲喂”“哎——呀!”。作品名字以及最後畫龍點睛一聲“哈尕扎”,一聲驚嘆從睜大的眼睛裏蹦出來,如果愛,説出來!原生態山歌高亢嘹亮,小夥子們抬起妹娃,仰望心中女神。妹娃高高在上,雙腿打鞦韆一樣蕩上蕩下,灑脫恣意,精妙一筆,脫穎而出。
《妹娃山歌哈尕扎》劇照
夏冰把握傳承和創新的關係,學古不泥古,破法不悖法,湖北利川地區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産的“肉連響”不僅增加舞蹈的趣味性和故事性,更突出人物性格,帶動節奏,達到動人心魄的藝術效果,完全是一種毫無束縛的自我表達。夏冰身上每一寸皮膚,每一寸肌肉好似都是為了跳舞而長,每一個動作出去,就像箭一樣精準到位。
夏冰的舞蹈之所以能成功,無可被複製,也是因為她在那個時候給了當代人耳目一新的審美體驗,不僅喚醒彼此,還給予眾人熱烈如夏的生機。
《妹娃要過河》是一部盪氣迴腸的愛情咏嘆調。最好的愛情,我向前一步,你也同頻地走近一步。《妹娃要過河》是愛情三部曲的集大成之作,也是夏冰最喜歡的作品之一,借土家族優秀民歌《龍船調》來渲染愛情,以此讚美家鄉,歌咏民族精神。
作品採用倒敘的手法,以一對老夫妻的回憶進入主題;第一段是河邊的相遇相愛,美好生活的開始;第二段是愛情瓜熟蒂落,花轎迎娶的圓滿;第三段是相守到白頭,波瀾壯闊,滄桑生輝。
鄂西北地區美麗的山水間,一對老夫妻在《龍船調》的歌聲裏展開回憶,“妹娃要過河,哪個來推我嘛?”漂亮的妹娃在河邊邂逅英俊的後生,愛情萌芽。在音樂烘托下,伴舞的小夥子們調皮地把一對戀人分開,妹娃嬌羞逃開,後生熱切追尋,小夥子們將後生扛在肩上,合力拋向半空,追逐逗樂,妙趣橫生。愛情瓜熟蒂落,喜慶音樂響起,迎親花轎出現,後生迫不及待,從花轎裏抱出心愛的姑娘,此時,《龍船調》再次響起。舞台中央,妹娃躍上後生的肩膀,被他穩穩馱起,在深情的音樂和祝福中,妹娃昂起頭,單臂向上,柔情萬種。在溫暖的敘事中進入高潮,穿越時空般的大寫意編排:天邊飄來一條紅綢,拴著一朵大紅花,白髮蒼蒼的爺爺接在手中,奶奶撒嬌地靠過去,要爺爺給她戴上,似在説,“我還要坐花轎,我還要做你的新娘。”爺爺也靠過去,要奶奶給他戴上,仿佛訴説,“我也戴花,再做你的新郎。”長久的愛情,就是一次又一次地愛上同一個人。如同剝洋蔥,每剝開一層就出現新的一層,隨即生出新的歡喜。這是對愛情的一種細心經營,也是彼此之間的惺惺相惜。寫意的紅綢具有多重含義,是愛情的象徵,是美滿姻緣的象徵,是充滿希望的土家人的未來,是一種深情的祝福,土家人的子子孫孫在紅綢庇祐的山水間,深深地愛下去,靈魂碰撞,精神相依。
多年來,夏冰一直行走於民間,挖掘蘊藏於民間的音樂舞蹈與民俗文化,尋找民族文化之根,再通過現代審美和科技的整合、介入打造全新的藝術作品,讓現代人重新燃起對於傳統文化的強烈共鳴,重新貼近土地,感受民族的古老脈動。“唱得太陽永不落,唱得月亮永不歇。”《龍船調》的融入,使《妹娃要過河》不僅僅停留在愛情的表像,而是通過土家兒女的小愛,來展現作品深處涵蓋的民族大愛,尤其是土家人骨子裏的樂觀豁達、堅韌頑強、熱烈奔放、昂揚向上的民族精神。
愛一個真實的人,愛一整個人。見過他(她)最美麗的時候,也見過他(她)最糟糕的時候;見過(她)最能幹、最得意的時候,也見過他(她)最失落、最狼狽的時候。懂他(她)是個什麼樣的人,懂他(她)的好與不好,愛他(她)真實不完美的人,才是真正的深情。並用更好的自己,去享受旗鼓相當的愛情。
《妹娃要過河》劇照
夏冰的美,在跳《野山》時是一種仙靈之美,《妹娃山歌哈尕扎》讓土家這個伸手能摸到白雲、側身能與大山耳語的地方鮮活,到了《妹娃要過河》時,夏冰則像大地之母,她完全的融入了山山水水之中,她的舞蹈變得廣闊,以一身之軀承載了一方的本土文化。
如今,當大眾還在試圖從夏冰身上去尋找情愛的標簽時,夏冰已經把自己置身於天與地的廣闊胸襟裏。盡情想像外面的世界正有美好發生——天空蔚藍,天下太平;每一場愛情都純真,每一個人都善良。“作為一個舞者,能夠傳承民族文化是我的福氣,我從來沒有放棄過。只要音樂響起來,我就在自我的一個心理場裏邊,我的手臂會無限地延伸。跳舞是在和神交流。”夏冰以自然之女的姿態從容的行走在天地之間,夏冰愛情觀的春夏秋冬,是對自然的回歸與對無限自我的延伸,夏冰關心的是包括愛情在內的中國文化的傳承、在意的是人類生命的進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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