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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手周深進入大眾視野有幾個標誌性“時刻”

發佈時間:2022-02-23 08:53:58 丨 來源:新華網 丨 責任編輯:高彬


自唱紅《大魚》之後,周深幾乎成了國産ACG的指定歌手。上圖為周深《大魚》專輯封面,下圖為電影《侍神令》主題曲《歸處》專輯封面。

和當下很多歌手一樣,周深發表音樂作品的主要方式也是單曲而非專輯。但他發表單曲的密度之高,其他歌手只能自嘆弗如:查閱其作品目錄,在2020和2021年都保持了至少30首單曲的年産量,而今年1月就已經發了5首!更令人矚目的是,這些歌名幾乎都以“主題曲”為尾碼,出處涵蓋了電影、電視劇、遊戲、動畫、紀錄片、慶典、體育賽事等廣泛領域。在史詩大劇《人世間》中,周深演唱《光字片》時始終柔緩平和,宛如冬日暖炕,在“瓦片、炊煙、圍巾、發夾”的人間煙火中溫暖時代變遷下的普通百姓。

周深既非歌壇耆宿、也不是流量偶像,為何偏偏一股腦找他獻聲代言?如今文化分眾、次元壁林立,何以周深能自如遊走、四處結緣?我們不妨還是回到“聲音”這個“周深現象”的起點,來一探究竟。

精緻的發聲“工藝”

周深進入大眾視野有兩個標誌性事件:2014年參加“中國好聲音”,2016年演唱《大魚》。在“好聲音”節目中,周深以《歡顏》展示了齊豫般縹緲而淒美的嗓音。男聲女嗓的演唱方式我們並不陌生,但周深這樣順滑自然、渾然天成,實屬罕見。兩年後的《大魚》,周深不僅展示了空靈純凈的聲線,歌曲後部那段無詞吟唱,他的聲音宛若海妖般奇幻魅惑,那瑰麗和穿透力交疊的歌聲仿佛來自異度空間。此時周深的演唱已經不能簡單地用“女嗓”“反串”來定義,一種獨特的周深式的演唱方式正在形成。

周深式唱腔的形成,以天賦異稟為基礎,又有後天用功打磨的加成。變聲期對他的嗓子沒有造成太大影響,他既保留了童聲的清亮甜美,同時兼具成年人的力量,還可以唱出成年男聲的音色,這讓他的聲音造型變化多端,同時在轉換聲區時沒有明顯換聲點,不受音域限制。他演唱歌曲《達拉崩吧》時,自如駕馭超過三個八度的音域還能一人分飾五角,在男女老幼的音色間自由切換,炫技性令人嘆為觀止。演唱中,他祭出“花腔女高音”的殺手锏,用高音區的連續跳音作為華彩段,這種美聲唱法的技巧就並非天賦可得,而是艱苦訓練的結果。

周深是美聲唱法科班出身,演唱華麗的假聲男高音有如探囊取物,這個功底在歌曲《淺淺》尾聲的歌劇段落、“聲入人心”節目中演唱《Time to Say Goodbye》等作品時有過精彩展示;但他之前常用的,是一種通透柔美、突出流行演唱輕聲耳語般質感的發聲方式,這種氣聲唱法在放大他純凈音色本身美感的同時,製造出溫暖抒情的氛圍。周深所做的技術攻關是把兩者有機結合,他有意隱去美聲唱法的金屬光澤(僅在某些情感宣泄的關鍵時刻釋放),將其中強大的氣息控制技術移植到注重氣聲的流行演唱中,為抒情輔以張力、為輕淺增加厚度。

這種自我內在的跨界融合,與他的天賦嗓音進一步發生化學反應,使其演唱工藝日臻完善,成就了隱匿年齡、不分性別、不限音域、模糊唱法的唯美聲音,這種聲音展現出超現實的色彩,或者換句話説,周深把自己打造成了一件閃爍著奇異光芒的、幾近無懈可擊的“樂器”。

抽空的自我身份

歌手講求聲音的“辨識度”。很多時候,這種“辨識度”恰恰是通過聲音中的“缺陷”來反映,比如羅大佑的嘶啞、崔健的粗礪、劉歡的鼻音、周傑倫的含混不清……這些不甚完美的聲音形象,可以被轉譯為歌手本身不完美的一種具象體現,反而使歌手的人格顯得更真實,也讓他們傳遞的情感更可信,這是歌手本真表達的一種途徑。這種因不完美而個性十足的聲音嵌入到我們的記憶結構中,成為我們打開頭腦中關於歌手、歌曲、以及聽歌當時身心狀態的全息影像的密鑰。

而周深的發聲技術精緻細膩,聲音難覓瑕疵,再經過現代錄音、擴音技術的洗禮,徹底“降噪”,終於打造成一件晶瑩剔透、閃閃發光的聲音工藝品。這件工藝品美得如此純粹,以至於我們難以找到它在現實中的對應物,無法從經驗層面去把握、去解讀從而産生更為深刻的審美體驗,聽者或是只能讓美停留在感官、或是跟隨這個聲音進入超現實的心靈幻覺。

這種幾乎無可挑剔,從一方面來看,相容性極強:聲音百搭、便於合作,李克勤、孫楠、毛不易等聲線各異的歌手都能與周深擦出火花,而與民聲唱法女歌唱家張也、老一輩美聲歌唱家楊洪基的對唱,周深也能妥帖契合;同時,這種聲音可塑性高,能適配多種題材的表現。

而從另一方面看,這種似乎包容一切的聲音掩蓋了演唱者本身,歌手主體被消解,歌手的自我身份被抽空。周深演唱時的基礎音色偏向女性,儘管他並非有意用假嗓子去模倣女聲,但由於唱得太過自然,造成的效果令聽眾很難把歌聲與周深這個成年男子聯通對接,甚至有些時候無法通過聆聽準確識別出唱的人是周深。這與貴州一帶侗族的“嘎琵琶”傳統演唱有些微妙的共通。侗族男女演唱“嘎琵琶”情歌時,要求男子以假聲與女子同腔同調對唱,並且男聲越像女聲越好,其目的在於不讓父母長輩通過聲音識別出歌者的性別和身份。而周深不但唱出女聲的音色,還以大量氣聲包裹,宛若在聲音上罩了一層紗幕,讓發聲者的身份更加撲朔迷離。

周深未必想要通過歌聲隱去自我,但客觀上,他的聲音特質、演唱方式締造出的唯美聲音的光芒著實耀眼,完全遮蔽了本來性格就不強勢的歌手本人,那個本應通過歌曲釋放出情感資訊的演唱者成了“虛擬歌手”。當歌手抽空自我身份,他的意義表達失去倚靠而衰微空虛,此時,聽者的主體性空前強大,他們可以用基於自身經驗的任何意義、任何感情來填充、來幻想歌聲中的意義空白,聽的意義,被重構了。而隱入亮光之中的周深,將自我獻祭于藝術,換得了四面八方的訂單和粉絲們的崇拜。

溫暖的療愈之光

周深配唱主題曲的作品中,仙俠玄幻和古裝言情這兩種題材要佔到一大半。表現這些題材的,多是ACG(動畫、漫畫、遊戲)作品,及玄幻、武俠小説改編影視劇,這類創作多是基於架空歷史、隔離現實、虛置背景、依靠幻想來建立唯美世界的二次元文化,作為“虛擬歌手”的周深,其唯美夢幻的聲音與這種文化堪稱天作之合。事實上,自唱紅《大魚》之後,周深幾乎成了國産ACG的指定歌手。

現下流行的古風歌曲,是古裝、仙俠題材最常用的配樂風格。在古典唯美的畫面和音樂氛圍中,聆聽周深仙氣繚繞的天籟之音娓娓訴説幻想世界裏的繾綣與惆悵,以宣泄現實世界中無可寄託的過剩情感,或許正是現在越來越多的“禦宅族”生活中的真實寫照。唯美的聲音製造出極具感染力的意義空洞,它與耽于幻想、崇尚唯美的二次元文化共謀,通過征服聽覺,將越來越多的現代人馴化成“唯美主義的耳朵”,進而丟失聆聽現實的能力。

所幸的是,作為這種聲音集大成者的周深,沒有沉溺于虛擬世界的狂歡,他正越來越多地嘗試更具現實意義的作品。家庭情感題材的影視劇,往往著眼于描寫城市中的渺小個體在日常生活中的情感糾葛、或是在時代洪流中的命運起伏,以往,主創人員傾向於為這類作品選取較為濃烈的歌聲來助推劇中情感的抒發,而周深的出現,為他們提供了另一種思路。

周深在這類影視作品主題曲的演唱中,不再是之前夢幻卻有些冰冷的“天籟”,而是溫暖療愈的抒情。在《説聲你好》(出自《小敏家》)中,他用溫柔細膩的歌聲把劇集的情感治愈底色進一步暈染;在《生活總該迎著光亮》(出自《喬家的兒女》)中,他仿佛是在撫慰眾生掙扎成長的痛楚之餘攥著小拳頭輕聲説了句“加油”。這些主題歌的主題,無非是把“好好的吃個飯,好好的睡一覺,好好生活,原來就是美好”(《好好生活就是美好生活》)這句話唱給每個“最渺小最微弱最柔軟最無畏的你”(《光亮》),周深歌聲中釋放出的暖意,一定程度上填補了當下用唯美主義紓解現實壓力、療愈現實傷痛的大眾心理需求。而當周深歌聲的光華溫暖了、照亮了、撫慰了現世的人們,隱于光亮中的周深也得到了昇華。

(趙樸,作者為流行音樂研究專業博士、杭州師範大學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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