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何嘗不是一場《魷魚遊戲》

《魷魚遊戲》劇照

2000年，日本殿堂級導演深作欣二執導的電影《大逃殺》震驚四座，獲獎無數，但與此同時，因為故事主體以青少年群體為主且鏡頭血腥，這部充分彰顯暴力美學、充滿人性悲憫關懷的作品，並沒有在日後掀起更多的波瀾，而是隨著時間的推移靜佇一角，為層出不窮的大片讓路。二十多年過去了，美國奈飛公司（Netflix）攜手南韓導演黃東赫推出的電視劇《魷魚遊戲》一經播出，便在全球範圍內引起轟動，一躍成為奈飛歷史上收視率最高的非英語原創劇。儘管劇集的製作水準和風格，無不顯示出西方影視製作鏈條成熟的工業化痕跡，但真正打動人心的，依舊是日韓作品中那份溫柔的殘忍、菊與刀般的兩極掙扎，還有私欲與道德撕扯人性的終極困境。

劇作在起始之處，用男主人公的視角再現了兒時熱衷的小遊戲——“魷魚遊戲”：在特定場地、特定時間、特定遊戲規則下，遊戲雙方爭奪制勝點，並且特別強調了輸的那一方會“死”，那不過是所謂的遊戲出局。但在人生這場遊戲中的“出局”，不僅僅是失去生命，也有靈魂和精神之覆傾。在最後一集結尾，魷魚遊戲的勝出者——第456號，在忘記過去重新開始和返回魔窟之間，選擇了後者。從出品方角度，這是第二季拍攝勢必要留下的伏筆，但也是他跨越生死後，做出救贖他人、以求靈魂安慰的人性昇華的決定。男主的行為動機，已經從最初的從前妻手裏爭奪女兒的撫養權、為勞苦一生的老母親治病等這些作為父親、兒子的角色所要完成的具體使命，變成阻止和拯救更多個“曾經的自己”，從人淪落成賽馬場上的“馬”。那個在次次遊戲通關時愛護老人、女性以及第三世界國家流民的熱心腸的大哥，在死裏逃生之後，成為了身披鎧甲的英雄。

這場設定獎金金額為456億韓元的通關遊戲，每位參賽者的投資資本就是自己的性命一條。遊戲亦十分簡單，都是眾人在童年時期熟悉的遊戲場景，但當這些遊戲要以自身或他人的生命為代價時，每一場遊戲在形式感本身之外，就被人為地賦予了很多寓意。遊戲一“123木頭人”，是對規則的絕對尊重；遊戲二“椏糖”是對智力和意志的考驗。如果説第一個遊戲是人人平等的理想境地，第二個椏糖遊戲則很像充滿偶然性和不確定性的人生命運寫照——有的人可以選中簡單的三角形，而有人卻會不幸選擇異常複雜的雨傘圖案。是保持冷靜逆境求生，還是被命運肆意處置，皆在個人的一念之間。“拔河遊戲”，是團隊合作、發揮每人所長，確保集體利益最大化的典型。

並無定數的“彈珠遊戲”下，潛藏著最殘忍的選擇——原本依靠信任與情感組成的隊友，要在這場博弈中變成親手殺死對方的人。我們看到曾經伸出友誼之手者背叛友誼，妻子赴死、成全丈夫茍活，純真少女自願選擇犧牲、成就小姐妹活下來和弟弟重逢的人生願望……就連一向慈悲為懷的男主人公456號，也迫於求生的本能，欺負假裝糊塗的老叟。比起前三場遊戲，這場遊戲倒計時的三十分鐘裏，充滿了幾位主要角色溫暖寧靜的人生回憶，是劇中為數不多的文戲，彰顯出人性美好的一面。

“玻璃橋”幾乎就是一個殘忍的毫無人道可言的殺戮遊戲。排在前面的出場者，無一都成了其他人的墊腳石。如此看來，古詩中“一將功成萬骨枯”的悲壯，若褪去為榮譽和信仰而戰的光環，就只剩下赤裸裸地踩在他人血骨上的無恥成功。

最後的遊戲場景回歸到開篇的“魷魚遊戲”，是經歷長久折磨後，兩位倖存者的終極角逐。從小擅長遊戲、被故友無情傷害和徹底激怒的男主人公456號，在制勝的關鍵時刻選擇了放棄，最終因對手尚佑的自戕而成為唯一的倖存者。有趣的是，“彈珠遊戲”裏制勝的關鍵，也是001號老叟玩家主動將手裏最後的彈珠讓出來，而非456號侵犯性的搶奪——這使得主人公自始至終都未曾在主觀上被遊戲規則所奴役。創作者在他身上小心呵護的人性之光，使其散發出無限的魅力，當然也給這個人物的繼續成長保留了無限可能。

在好評聲一片的同時，不容忽略的是劇中仍有不少難經推敲的細節。比如潛伏進去的警察黃仁昊在如此森嚴的戒備下，屢次露出破綻卻又屢次完勝逃脫；再如販賣人體器官的那條支線，隨著醫生玩家的喪生而戛然中斷，這條線索亦對敘事主線無太多助益。尤其全劇結尾，揭露001號玩家竟是這場殺戮遊戲的幕後推手，儘管他與男主人公456號那段解密式的對話充滿了對人生的哲思，但也極大削弱了劇集本身的張力，冒犯了本應屬於觀眾自我思考的留白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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