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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克:無意的境界很難得

發佈時間:2021-11-02 15:09:33 丨 來源:新華網 丨 責任編輯:高彬


圖⑥

通常來説,出席電影節的大導們總是會在為其舉辦的專場活動上講述自己的“藝術人生”,可是在不久前落幕的第五屆平遙國際電影展上,人稱“徐老怪”的徐克導演卻“劍出偏鋒”了一回,他不談自己,反以《電話謀殺案》為例,分析起了電影大師希區柯克。

對此,徐克的理由是“平遙電影展是一個很年輕的電影展,談希區柯克可能輕鬆一點,因為他是一個比較喜歡開玩笑、捉弄人的導演,他的驚悚片不是驚悚片,是喜劇。他一直在跟觀眾開玩笑,怎樣去處理一個謀殺案,怎麼去嚇觀眾,他覺得這個跟遊樂場裏坐過山車的效果一樣”。

為了講述希區柯克,徐克花費不少心思“備課”,甚至還提前在平遙影展的微信公號發佈了自己準備的16張《電話謀殺案》的劇照,讓觀眾在聽課時作為參考,一邊看圖、一邊聽課。徐克建議觀眾了解電影史,從經典作品中學習電影藝術,更呼籲青年電影人要把握現在,“這個時候就是你們吸收營養,吸收人生經驗的時候,要珍惜這個階段”。

《電話謀殺案》和《小城之春》都是意料之外的經典

阿爾弗雷德·希區柯克生於1899年,1920年以字幕設計員的身份進入電影界,1922年執導個人首部電影《第十三號》,1926年自編自導的懸疑片《房客》成為奠定其拍片風格的作品,1929年執導的驚悚片《訛詐》成為英國首部有聲電影,1935年執導的懸疑片《三十九級臺階》為間諜驚悚片的形成奠定了基礎。

他的經典電影還有《失蹤的女人》《蝴蝶夢》《深閨疑雲》《後窗》《西北偏北》《驚魂記》等,希區柯克在其60年導演生涯裏拍攝了50多部電影,2007年被英國電影雜誌《Total Film》選為“史上百位偉大導演第一位”。

作為帶領觀眾進入希區柯克創作世界的一條路徑,拍攝于1954年根據舞臺劇改編的《電話謀殺案》,把希區柯克的想像力體現得豐富淋漓,劇情編織環環相扣、變化多端,是他創作生涯中“意料之外的經典”。

之所以説是“意料之外的經典”,是因為這部電影是希區柯克“計劃外”的作品,徐克講解説,希區柯克當時正在籌備《後窗》,但是《後窗》沒能立刻開拍,為了不閒著,他就加了一個製作,這就是《電話謀殺案》,沒想到《電話謀殺案》上映後大獲成功,由此徐克感慨説“我覺得‘無意’的境界是很難得到的”。

對此,一旁的賈樟柯導演深表贊同,“有時候創作狀態在最放鬆的時候,在包袱沒那麼大的時候,反而激發齣電影語言的創新跟革新。希區柯克在拍《電話謀殺案》時沒有壓力,他甚至還首次使用了立體電影技術拍攝。”

《電話謀殺案》的整個空間都集中在一個房間裏,這樣的電影方法也讓賈樟柯想起了費穆先生拍的經典之作《小城之春》:“費穆先生拍《小城之春》也是在他的計劃之外,他本來想拍另一部作品,因為他的投資商吳性栽先生的攝影棚有別的導演要用,所以,電影就被暫時擱置了,結果那個導演也不拍了,這個攝影棚好幾個月沒有人用的話是很大的浪費,正好吳性栽他們有一個劇本是《小城之春》,就交給費穆。為了讓攝影棚不閒置,費穆先生拍了《小城之春》,電影也是在很有限的空間裏面展開,大的空間就是一個古城,但是很簡單,外景很少,主要就是在一個花園和南方宅子裏面發生的故事。”

對於這種“無意的境界”,徐克説自己也曾跟很多導演朋友談過,這種境界顯然是可遇不可求的,有些人為了要“放開”,沒有預定一種拍攝想法,比如有些導演不分鏡,到現場才做。有些導演沒有劇本,比如杜琪峰,就是要到現場去寫劇本。

徐克表示,在拍攝中確實會有靈光一閃的時刻,“哪怕跟這場戲無關,也可能那個瞬間給你一個很強烈的火花,讓你打開另一道門,我一直希望我有這種時刻。在現場,我們會感受到環境給我們的刺激,因為看劇本跟到現場真正拍攝是有很大的分別。你看到的是文字的東西,你想像的是你腦子裏面幻想的東西,到現場去,會有你想像不到的可能性出現在你面前。所以我也贊成到現場,現場那種氛圍讓你有更多的想法。”

徐克還笑問賈樟柯如果是《電話謀殺案》裏那樣的現場,他是否還會去現場找靈感,賈樟柯答説,“那不會”,徐克也點頭,“因為你能看到的客廳就這麼大,怎麼用一個空間去拍一部電影,我真的很想試一下,但可能沒有人投資,因為太危險了,故事沒人看。”

佩服希區柯克在狹小的客廳裏拍攝了一部經典驚悚片

有趣的是,雖然無意間拍成了一部經典,但是《電話謀殺案》在希區柯克內心中卻沒什麼“地位”,電影大師特呂弗曾想問希區柯克關於《電話謀殺案》的問題,希區柯克直接講“沒有什麼好談的”。

徐克分析,希區柯克之所以並不看重這部電影有兩個很重要的因素,一是影片是一部舞臺劇改編而成的電影,所以很多劇情、驚悚因素都受到舞臺劇的限制,拍攝過程不是太能夠照希區柯克的標準,放進他慣常的手法,希區柯克不夠過癮。

另外一個原因是,希區柯克一直很反對用對白來解釋劇情,“可是因為《電話謀殺案》是話劇的形態,所以它必須要用對白來解釋劇情,對希區柯克來講,這是一個很違反他原則的方法。”

也正因為希區柯克不怎麼談這部電影,才讓徐克認為《電話謀殺案》更加有探討的價值,可以讓大家了解希區柯克很注重的電影手法和電影語言是什麼。“為什麼這個作品會超越他的想像變成一個經典呢?到底這個電影比他過去其他的希區柯克作品有什麼不一樣?”

徐克表示,希區柯克的驚悚片與我們通常認識的驚悚片不同,他認為驚悚不應該是驚嚇,他所有的懸疑、張力,都來自人物要隱藏自己的秘密所産生出來的驚悚劇情。希區柯克展現驚悚的表現手法主要有四種,第一是故事情節的佈局,第二是懸疑,第三是張力,第四是高潮的設計。

以劇情的佈局為例,希區柯克常用的方法是人物隱藏的秘密,徐克説:“類似我們講的炸彈的故事。比如,我和賈導坐在這裡,銀幕背後有個炸彈,觀眾看到有人把炸彈放在這裡,可是我們兩人不知道,所以從炸彈出現到我們開始講話的過程,觀眾就會很緊張:我們為什麼沒有發覺炸彈?如果炸彈爆了,我們兩個會變成什麼樣子?這就是懸疑。如果這個懸疑有30分鐘,延續懸疑的過程,就需要張力,這個張力就是危險的細節。比如,可能有個清潔人員看到銀幕背後有個東西,他拿出來,覺得它是個垃圾,把它清理掉,這樣就可以把我們的危機解開了,可是偏偏清潔工人沒有拿走炸彈,我們倆還是有危險。可以有很多細節的安排讓懸疑維持它所需要的時間。”

《電話謀殺案》講述湯尼和瑪戈是貌合神離的一對夫妻,二人感情亮出紅燈。而生活寂寥的瑪戈和作家馬克擦出愛之火花,他們約會、通信,不料竟被湯尼發現。湯尼沒有聲張,只是寫了一封匿名信給妻子以示警告。然而馬克竟然造訪家中,為了一雪恥辱,加之圖謀得到妻子瑪戈的豐厚財産,湯尼暗生毒計。湯尼向舊時同學列斯開出了一千英鎊的價錢,讓其參與他佈下的一整套嚴密殺人計劃。這套計劃有設計精妙的兇手不在場證據,電話、鑰匙、窗簾,統統成為這個陰謀的道具設置。然而計劃終究趕不上變化,列斯不但得不到賞金,還要賠上自己的性命。

《電話謀殺案》的劇情分四個階段,第一個階段是丈夫湯尼計劃謀殺太太瑪戈,從開始計劃到完成計劃。第二個階段是計劃失敗了之後,湯尼繼續製造陷阱陷害瑪戈,瑪戈被警察抓去後判了刑。第三個階段是瑪戈的情夫要去拯救瑪戈,結果沒有成功。第四個階段就是破案。徐克説:“在這麼小的一個客廳裏,希區柯克把這四個階段全做了。從電影角度來講其實是很困難的,我不知道那個客廳有多大,我記得演員走了七步就到底了,也就七八米,頂多十米寬的一個客廳,整部電影在裏面就演出來了,而且很緊張,你看的時候感覺喘不過氣,情節一環扣一環。”

重視對危險的細節塑造,用顏色、道具、特寫講故事

在徐克看來,希區柯克作為一位懸疑和驚悚類型的電影大師,其電影最關鍵的一個手法是在劇情佈局中設置具有張力的懸疑點,而這個張力是由“對危險的細節的塑造”而成就的。

徐克以親自挑選出的16張《電話謀殺案》參考圖片為例,細細分析了希區柯克在改編舞臺劇時加入的個人手法,如重鏡頭調度而弱化對白、通過顏色變調表現人物間的關係等等。希區柯克是一位會“很用心去設計畫面所講故事”的導演,所以他的鏡頭,從角度到構圖,從景別到景深,無一不在為講故事而服務。

例如顏色,徐克介紹説希區柯克曾在1948年拍過一部彩色電影叫《奪魂索》,“也是在封閉空間裏面去拍一整部電影,而且他野心很大,90分鐘一個鏡頭把所有的故事都講完,但那部電影是不成功的,因為他一個鏡頭拍下去,節奏感受到很大影響。”

拍《電話謀殺案》,希區柯克再次轉回拍彩色片,他對顏色很注重。“比如(圖①)這張圖裏面,三個人穿灰色衣服,一個人穿深藍色衣服,這個穿深藍色衣服的人就是瑪戈的情夫馬克,三個人穿灰色衣服就是湯尼和瑪戈夫婦以及探長,只有馬克一個人穿深藍色衣服,在這群人中顯得很突兀和尷尬,沒辦法插入這個所謂的家庭裏面,所以是很明顯的顏色變調。”

“後來(圖②)再出現的時候,我們看到他們的衣服是一樣的,情夫跟丈夫的衣服是一樣的。所以換句話説,他跟這個事情有更密切的關係,他不是在外面看事情的狀態。反而探長很突出,所以就變成情夫跟丈夫是一邊,探長是一邊。用顏色講故事是希區柯克最喜歡用的方式之一,我們會看到他很多電影常常用顏色講故事。”

此外,希區柯克很喜歡拍特寫(圖③),他覺得特寫帶有一種很特別的力量和神秘感,會給故事産生很多想像不到的效果。徐克説:“希區柯克最喜歡用的特寫,腳、眼睛、手的特寫,這部電影裏有手的特寫,手怎麼動、怎麼放,代表了那個人物的心理狀態,希區柯克喜歡用這個手法表達人物內心世界的東西。”

除了這種特寫,希區柯克還會對道具進行特寫。例如《電話謀殺案》裏的電話(圖④),徐克説:“你打電話不會強調電話轉盤,可是希區柯克偏偏很強調轉盤,當時的鏡頭其實沒有辦法把轉盤拍那麼近,所以必須把電話放得很大。希區柯克故意把電話放大,讓鏡頭拍到圓圈的特寫,而且那個手指到底是真實手指還是道具手指?我覺得它是個道具手指。希區柯克拍攝《美人計》時,他為了強調那杯牛奶,往牛奶裏面放燈,所以在主人公拿牛奶上樓的時候,在樓梯光線裏面看,牛奶的杯子是發亮的,發亮不是外面打燈,而是裏面冒出來,這會讓觀眾感覺那個牛奶有問題,有一個很危險的感覺,在道具上,希區柯克很喜歡用這個方法。”

徐克還拿出了一張“拔河”鏡頭(圖⑤)的圖片,“這張圖很有趣,從攝影角度看,我們不喜歡這種構圖的,我們常常會説這是‘拔河’鏡頭,就是中間空著兩邊有人,‘拔河’鏡頭是在攝影方面很不喜歡的鏡頭,但是在希區柯克那裏用了很多次。這個構圖裏面建立什麼效果呢?兩個人物有很強烈的對立面,它不一定需要有很多有表情的鏡頭,如果擺這個鏡頭,就説明這兩個人物內心有很多對對方不滿的地方,他的用意在這裡。”

在拍攝《電話謀殺案》時,希區柯克還嘗試了立體拍攝,徐克説:“那個時候3D電影很少,所有的攝影機器都很龐大。以低角度很難擺機器。但是《電話謀殺案》裏,希區柯克就有低角度拍攝的(圖⑥)。這種拍攝方法我們現在沒問題,因為機器可以降很低,擺機器擺到地面都可以,可是那個時候的機器很大,降不了多低。低角度看有什麼特點呢?那個景的所有東西都壓抑著那個人物,帶給人物一種心理壓力,有這麼一個效果。另外還有一個效果是,在影片中有個很重要的一場戲是兇手要殺太太,他把太太壓在桌面上,手指去抓剪刀的時候,那個角度就剛剛好看到手、剪刀跟兇手。其實在《長津湖》有類似場景,是段奕宏被美軍壓在桌面上,他去拿叉子的時候,我們的鏡頭就要搖來搖去,來交待整體的關係。可是在《電話謀殺案》裏面,低角度就可以允許不用切鏡頭,也不用鏡頭搖動,一個鏡頭就可以把要講的所有東西融在裏面。”

年輕導演最難過的一關就是找機會

講述希區柯克也讓徐克回憶起自己的青春往事,一次他和吳宇森在台灣墾丁拍戲,收工後沒有車,兩人在路上遇到一輛願意搭他們的拖拉機,坐在拖拉機的後鬥裏看著夕陽。徐克跟吳宇森説,“咱們什麼時候能變成特別牛的導演,而不用像現在一樣坐在拖拉機裏受一路顛簸。”説及此,徐克説那時候的那種感覺,還是挺浪漫的,“那是沒有拘謹的,很放得開的一個階段,那時候我想做很多事情,但不知道有沒有機會做。”

徐克表示就自己的經歷來看,堅持下去,機會總會來的。“你在年輕時的階段經歷的所有東西都是你將來有用的,因為到了一定的年紀和階段,你就沒有機會去體驗很放得開的那種場景。所以,我覺得這個時候,年輕導演就是吸收營養跟人生經驗的時候,你要去明白什麼叫生命、什麼叫成長、什麼叫生活,所以,你必須要珍惜這個時候。”

對於現在的年輕導演,徐克認為年輕導演最難過的那一關,就是找機會。當這樣的機會沒有把握住,下個機會可能會要等得更久。因此,他希望年輕電影人在等待機會的這個階段,一定要不斷磨煉自己的手法,以便電影拍攝的機會到來時,能夠將電影拍得更成熟。徐克鼓勵年輕人製造拍攝的機會,磨煉自己的手法,“不斷地在你們的生活裏面找素材,在生活裏面找到人物和故事。我們電影人,跟整個環境結合在一起才可以出現有生命的東西,如果只是你自己硬設計的話,作品是沒有生命的。”文/記者張嘉供圖/平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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