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渣爹圖鑒”再增一員,《喬家的兒女》中父親喬祖望憑藉一己之力,讓觀眾想起了2019年被《都挺好》蘇大強支配的恐懼。《喬家》的導演張開宙,他上一部作品《清平樂》讓“張開宙”成為了一個形容詞——“風格和節奏十分張開宙”:鏡頭滿分但敘事不及格,這也讓觀看《喬家》的“盲盒”式體驗再升一級。 ◎韓思琪
家庭劇的新解法:普通人的酸與淚
同為正午出品的家庭劇,討論《喬家的兒女》似乎很難繞過《都挺好》。2019年《都挺好》在撬動高收視與強話題的同時,在口碑上卻兩極分化,是刺痛了原生家庭的創傷,還是過度消費了這一傷口?爭論的硝煙並未隨著劇集播出結束而停歇,這一次,《喬家》顯然想走另一條路。
《喬家》的選擇是將苦情提煉為美,這類生活美學即:雖然“各人有各人的泥潭”,但為了那向上的一點光明,大家都在努力生活。泥潭中的自救與互助,向陽而生,喬家的五個孩子一成、二強、三麗、四美、七七串起了30年社會的發展變遷史。母親在生喬家第五個孩子七七時因大出血去世,父親自私至極,12歲的長子喬一成不得不擔負起照顧弟弟妹妹們的責任——一夜長大,不外如是。被迫飛速地成熟,成為喬家精神意義上的父親。
喬祖望成為事實上缺席的喬家父親,然而喬祖望的人設又巧妙地剔除了帶有爭議的元素:他不重男輕女,而是兒子女兒平等的都不愛,他只愛自己。倘若沒有妻子突然的離世,他還可以稱得上是普通的中式父親:靠工資養家,但不深度參與養育兒女,能湊合過日子的父親。對於觀眾來説,喬祖望的“渣”在於他沒有做出與《以家人之名》中父親同樣的選擇:既當爹又當媽。
家庭劇在近些年再次成為話題流通領域的熱門選項,與社會轉型期“新家庭主義”的崛起有關。這種變化自2015年起,據相關研究“孝順”正在被重新定義:“老年人放棄了對子女‘順’的權威性要求,而年輕人會提供更多情感上的支援和關心,就是‘孝而不順’。中國個體化經過20多年的發展,現在已經進入了新的階段。”在這個新進程中,個人幸福的衡量指標不在於個體的成功,而是家庭的成功,家庭生活是否達標有一套被新媒體“加熱”的量化標準,個人的身份認同再次嵌套、融于家庭團體中。
新家庭主義的矛盾在於,傳統家庭中流通的等級、紀律、規範被新家庭的親密關係需求“軟化”了,軟化的結果則是個體化情感與家庭功能直接地拉扯。由此産生的種種摩擦矛盾,成為劇作中需要“經營”的議題:黃昏戀、媽寶男、扶弟魔,父母對子女生活的介入,反過來子女干涉父母的選擇……新家庭劇的出現與被關注,一定程度上正是觀眾在追劇過程中彼此討論協商出的“解法”與策略。當然,一些話題走在劇情前的劇作法,引發了一些持不同意見群體的互撕。
為了避開國産劇慣用的“撕”法,同時避免以強化戲劇衝突之名激化種種偏見,從而激起層層戾氣,《喬家》並沒有故意樹靶子,而是選擇了治愈劇的語法:將生活給予的酸檸檬釀成檸檬汁。這是《喬家》前十集的故事發送給觀眾的信號,“所謂親兄弟熱姊妹啊,就是説,生命中有些痛苦,他們相互給予,卻又相互治愈。”在操作上將人與人的關係還原為具體的人,而非概念化標簽化的人偶。
從這個意義上説,《喬家》是一部有真實質感與生活紋理的家庭劇。長兄如父,但故事中的大哥喬一成並不是傳統家庭苦情劇中的完美主角。當變故突然降臨在他的生活裏,他的長大是在一夜間完成的。如果有選擇,他也曾想過逃離這個泥潭一樣的家,距離他心底隱秘的心願實現最近的一次是:當有高知家庭來家中挑選收養的孩子時,他捏著自己所有的優秀獎狀求到府,請求他們帶自己走。他為自己爭取過,在選擇工作還是讀研時,他再次向喬祖望宣戰:我想先為自己活一次。
有私心,有軟肋,喬一成不是一個概念化的“好人”。儘管是弟弟妹妹心中的完美大哥,但他的心結是作為“別人家孩子”的表哥齊唯民。面對一個玫瑰金版本的自己,他曾嫉妒地劃掉範文賞析中表哥的名字,也會在意自己沒有的一雙白球鞋。這些時刻反而讓喬一成擦出了人物的弧光,不完美但真實。
因為沒有紙片化的“好”或功能性的“壞”,《喬家》打通了家庭劇的新解法,不煽動對立、不點燃恐懼,讓觀眾有面向未來的能量,幸福並不一定要與“積極”綁定,而是放下執念後的一種灑脫與覺悟。
半部好劇,“人間咖啡因”的大拼盤
可惜的是,《喬家的兒女》只給出了半部好劇。整部劇在喬家的兒女們進入各自一地雞毛的家庭生活後,呈現出了與前半部劇割裂的質感,急轉進入了狗血橋段大拼盤。
張開宙的《清平樂》曾帶給真情實感追劇觀眾一次“重創”,更是被戲謔地封為“人間褪黑素”——敘事無高潮,節奏催眠效果極佳。這一次,張開宙似乎點對點地修改曾被詬病的節奏拖遝,然而,儘管節奏提起來了卻又獲得了“人間咖啡因”的稱號。這個“咖啡因”的稱號來自觀眾的控訴:被氣得睡不著。
家庭倫理劇的狗血與寫實僅一線之隔。一旦喬家五個孩子,每個人的生活都深陷泥潭,甚至困境出現的場次都在同一集,這樣的“巧合”更多的是一種偷懶。不過是將1977年到2008年之間所有的社會熱點、新聞潮流一股腦地丟進去,打造了一種《故事會》式的熱梗雜燴,全部縫在了喬家的日子上。這種做法與其説是塑“典型”,不如説是另一種爽劇語法——將所有能經歷的都拿過來拍一遍。
雖然敘事被五花八門的“狗血”故事衝上去了,但節奏仍然空洞。這種空洞是從一個結果到一個結果之間的跳轉,“狗血”的觀感在於人物的斷片感,中間的狀態、人物的轉變都被擦除掉了。
比如,三麗童年創傷後性格大變的一段,原著是這樣描述的:
“三麗開心地瞇起眼笑:全給我?”“全給你。”喬祖望説。他看著女兒吃,隱隱地覺得這孩子,哪不似從前了。三麗狼吞虎咽地,也不怕燙,用力吧唧著嘴,吃得酣暢又放肆,到後來連筷子也不用,直接上手抓。一氣足吃了十個小籠包子之後,三麗打了一個大大的飽嗝。忽然沒頭沒腦地説:給我哥再買一籠。
這次事件在三麗處喬祖望父親的形象坍塌了,她確認了大哥才是拯救者,是可以信賴的,因此要對大哥好。然而,劇中這場戲的鋪排看不出三麗的轉變,事件平平地過渡,沒有任何衝擊感。設置了情節高潮但沒有完全進入“高潮”,節奏提速了但沒有絲滑的起承轉合,刻意追求的“平淡”反而讓《喬家》再次陷入失真的窠臼中,逐漸狗血走形。
由此,《喬家》在故事初帶領觀眾從對人物的諒解、對觀念的鬆綁,再次跑偏到對葉小朗的“討伐”上:不做家務的女性就是不合格的妻子。這些彈幕構成了一種新的諷刺,只能説《喬家》是半部精品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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