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斯陸》劇照
世人對持續幾十年的巴以衝突好像已變得麻木不仁,只有當暴力和流血事件升級時,國際社會才會採取行動。也許現在是以色列和巴勒斯坦舉行另一次和談的時候了。美國HBO公司5月29日推出的《奧斯陸》可能是有史以來最為及時和應景的一部電影。這部根據J·T·羅傑斯2017年托尼獎同名舞臺劇改編的作品,講述了1992年至1993年期間,以色列政府和巴勒斯坦解放組織,通過秘密談判達成奧斯陸協議的故事。雖然這些協議沒有帶來持久的和平,但它們仍然是一座紀念碑。它表明當人們走到一起並開始交談時,就會有好事發生。這是一個需要被講述和重述的故事,現在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需要。
影片《奧斯陸》結束時的新聞錄影顯示,美國前總統比爾·克林頓在白宮草坪上見證了以色列總理伊扎克·拉賓與巴勒斯坦解放組織主席亞西爾·阿拉法特歷史性的握手。這一里程碑的時刻標誌著兩個勢不兩立的對手首次承認了彼此的合法性。但正如戲劇《奧斯陸》2016年在紐約林肯中心劇院首演時提醒觀眾的那樣,《奧斯陸協定》與美國並沒有太多的關係,它是由一對無黨派的挪威夫婦從中斡旋促成的。這不僅為深入審視雙方的問題提供了一個獨特的中立視角,而且還暗示衝突不能從外部強加解決而必須由雙方自己達成。因此,必須找到一種方法,為雙方提供空間和時間來了解彼此,並在一個沒有公共壓力的環境中逐漸打破他們之間的障礙。這正是法福基金會智庫主任特耶·羅德·拉森(安德魯·斯科特飾)和其作為挪威外交部初級官員的妻子莫娜·尤爾(露絲·威爾森飾),繞過外交程式、開闢秘密渠道、遠離媒體所提供的東西。
將一齣戲從舞臺搬到銀幕是一件頗具挑戰的事情。編劇羅傑斯從其三小時的獲獎原劇中刪去近三分之一的內容,這雖然不可避免地犧牲了一些精彩的場面,但增加的情節卻使得影片的邏輯更為充分合理,視聽效果也更為引人入勝。如身上沾滿炸彈爆炸塵土的莫娜走在加沙街道上,目睹了兩個年輕人徒勞無功的行動。他們一個是以色列士兵,一個是巴勒斯坦平民。這一經歷強化了她促使雙方走到一起的動力。頻繁的機場接機和沿海公路中的驅車飛馳,又為所需的秘密行動增添了分量。雙方代表雪地森林小徑上的散步和談話,不但緩和了室內劍拔弩張的氣氛,而且還産生了一種將觀眾吸引其中的溫暖感覺。與緊鑼密鼓的會談相映成趣的是莫娜和特耶的關係狀況。一個場景中,他以妻子的靈魂發誓説了一個大膽的謊言;另一個場景中,如果他不給外交官們足夠的談判空間,她就威脅與他離婚。
作為基本上是一部發生在室內、以對話為主的影片,讓觀眾對會議桌上爭論不休的人們及其爭論內容産生興趣,就更為不易。托尼獎戲劇導演巴特萊特·謝爾在其電影處女作中,沒有將角色塑造成闡釋政策和伸張正義的傳聲筒,而是將暗示他們個性的對話納入其中。巴解組織經濟學家艾哈邁德·庫雷的狡黠與多變讓人目不轉睛,以色列外交部長烏裏·薩維爾有些搖滾明星的味道。馬克思主義者哈桑·阿斯福爾則一面愉快地品嘗挪威華夫餅,一面憤然拒絕小資産階級的家庭建構。他們有時大喊大叫,有時大吵大鬧,有時又爆發出一陣笑聲。雙方經常回過頭來撕毀最新的草案,在冒犯或憤怒的情況下拍打對方。而一旁焦急徘徊的莫娜和特耶則好似緊張的父母擔心孩子們的派對變成一場難以收拾的遊戲。這是一部讓你自始至終保持緊張並處於座位邊緣的電影。每當有人衝出房間,你會忍不住喘氣。每當爭論變得私人化時,你不禁擔憂起來。當事情似乎開始分崩離析時,你又會垂頭喪氣。談判一直在崩潰的邊緣進行,但雙方都同意將美國人蒙在鼓裏。
影片的一些場景中,視覺語言的修飾也意味深長。如跟蹤以色列外交部長踱步的鏡頭,捕捉到房間幽閉緊張的氛圍;代表們站在瓷磚地板上的重復俯視鏡頭,凸顯的是彼此對峙的意味,唇槍舌劍中的幾個圓桌鏡頭也頗為醒目。斷續閃回莫娜在飽受戰爭蹂躪的加沙經歷時,鏡頭放慢,顏色沖淡,如夢如幻中既有個人的創傷,也有戰爭的殘酷。影片最後一個鏡頭,窗戶敞開,空蕩蕩的談判桌沐浴在柔和的陽光下,暗示老死不相往來的宿敵也有握手言和、彼此理解的可能。而影片間或誇張的燈光運用也一樣頗有成效,觀眾只能聽到他們的聲音,卻看不清他們的表情。這種有意為之的戲劇性元素表明:誰在説話並不重要,説什麼才是關鍵所在。這使得現實中很普通的場景既有電影感,又有觀賞性。
以色列法律顧問認為猶太國家尋求的是承認其存在的合法性,而巴解組織財政部長則堅持要求對方接受巴解組織作為巴勒斯坦人民的官方聲音。根本的分歧仍然是:一方認為他們在自願縮小自己的國土面積,而另一方則堅持認為他們只是在歸還,而不是放棄曾屬於他們的東西。要想厘清這個至今都難以破解的僵局,需詳細分析雙方的種種選擇和決定,也需找尋各自精心編織的外交織錦上的裂痕。這樣的任務即便是全景式的紀錄片也都難以完成,更何況區區一部兩小時左右的劇情片。《奧斯陸》因種種原因遭人詬病,如略過巴勒斯坦人的起義原因,回避以色列控制加沙地帶的經過,呈現以色列士兵的生存狀態,而被其殺害的巴勒斯坦少年卻湮沒無聞。有人甚至根據西方對近期以巴衝突的新聞報道偏向於淡化以色列軍隊造成數百名巴勒斯坦人(包括幾十名兒童)傷亡的事實,認定這部影片猶如一個預先設定故事的另一個組成部分。
然而,這部電影對巴以和談的描述卻是引人入勝和發人深省的。它強調了一個事實,即,導致衝突的種種因素因戰爭、殖民主義和大屠殺而進一步激化。它給予人們一種希望,即,就算是世界上最不可調和的局面,也可以通過談判獲得相對圓滿的解決;它也凸顯了一種觀點,即,和談的成功是各方合力的成就,而不是某種力量主宰下的結果。這不僅打破了傳統的殖民主義思維,而且也説明瞭行動主義應該有的一切。它給置身事外的人們提供了一個細微的資訊,即,他們的作用是支援、促進以及在可能的情況下緩和局勢。整體而言,由於沒有對關鍵問題展開有意義的討論,電影《奧斯陸》相較五年前的同名戲劇並沒有出色很多。影片中烏裏對艾哈邁德説:“我們的人民生活在過去。讓我們找到一種活在當下的方法。”但是怎麼做呢?《奧斯陸》沒有給出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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