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日報記者李丹陽
鮮為人知的藝術形式得以出圈,曾經的“陽春白雪”放下身段,在傳播壁壘趨近消弭的今天,中國傳統音樂帶著積澱千年的國風古韻,融合,煥新,來到年輕人的視野。
近來,一些熱播的大眾聲樂類綜藝節目中,琴瑟簫笛頻頻亮相於流行音樂的舞臺,三弦、革胡、馬頭琴等小眾民族樂器也不時登場,颳起陣陣“國風”;在不少面向年輕觀眾的網路文藝晚會上,民族樂器與西洋樂融合碰撞,成為彈幕最多、最受喜愛的環節。
有人稱,國樂正迎來一場“復興”:一邊是跨界融合讓傳統音樂擺脫高冷,“潮”了起來,一邊是當代年輕人不再一味地崇拜西洋樂,而是發自內心地想在鋼琴、小提琴之外,聆聽中國氣質的絲竹管弦。青年作曲家、在中國交響樂團創作中心擔任作曲的李劭晟認為,與其説是國樂被接受,不如説是國樂背後的文化價值正被重新看重,是優秀傳統文化在年輕人眼中的一次風華再現。
傳承千年,國樂的“復興”浸潤了時代的風潮,也經歷了長久的醞釀。幾代人對民族音樂的賡續傳承,讓中華文脈的國風雅韻終在青年一代音樂人手中綻放。青年音樂人,也正以全新的創作思維、技法和個性,將傳統元素、現代精神、當代審美趣味融為一體,賦予國樂青春之力。
歸來·用音樂訴説人文歷史與錦繡山河
多少年來,在敞開國門擁抱世界文化的進程中,人們曾一度陷入將西洋音樂的標準奉為圭臬、試圖創作或演奏純正西式風格音樂的怪圈裏。而在民族音樂迎來發展、文化審美更為自信的今天,接受了多元音樂教育的年輕人更願意將西洋樂視為一種單純的表現形式,他們博採眾長,用不同的音樂語言去講自己的故事。
在西方頂尖音樂學府求學了8年的李劭晟便是帶著這樣的想法決意回國的。品嘗過各國音樂的奧妙後,他更加深刻地認識到,浩瀚深邃的中華文化才是自己取之不盡的創作源泉,也突然有了“我是誰”“我該為誰創作”的答案——用國際化的音樂視角,去傳達古老的傳統文化,去再現祖國的湖海山川。
李劭晟
從描摹雲南紅河哈尼風情的協奏曲《雲南歌》,到謳歌弄潮兒精神的管弦樂交響曲《之江夢》,再到加入大量陜北音樂元素、為原生態歌手和交響樂隊而作的《延安延安》,以及展現首都中軸線韻律之美的民族管弦樂《一城永定》,一部部作品傳遞著這位青年音樂人對民族文化最真摯的情感和最堅實的自信。
“創作時,我不會刻意區分某個部分是中國的抑或外國的,而會先抓住作品試圖表達的情感內核,一種放之四海而皆準的‘通感’,再選取恰當的素材、技術去描繪它,從而營造出整體的感受和強烈的感染力。”李劭晟説。
例如在創作《延安延安》時,他在西方交響樂思維的寫作基礎上,展示了許多民間音樂的旋律元素和氣息技巧,加入了陜北民歌《解放區的天》和《山丹丹開花紅艷艷》的旋律,但沒有一個地方是刻意為之的。通過大篇幅的鋪墊,情感濃烈的陜北民歌自然而然地促成了整首曲目的情感高潮,沒有“炫技”,水到渠成。
“我們這代人的創作是沒有技術負擔的。”李劭晟説,幸運地享有最優質的國際化音樂教育,並擁有大量文化交流機會的青年一代,對中西方的技巧都能信手拈來,為我所用。也因此,他更認為自己肩負責任——在此基礎上融會貫通,去呈現中國傳統文化深沉的韻味和意蘊,去傳遞中國音樂特有的人文精神。
行進·在廣袤的民間聲樂裏探尋靈感
提起民歌,許多人會習慣性地認為年輕人對此不感興趣。而一系列數據卻顯示,只要稍做符合大眾審美的改編,或以年輕人喜歡的形式呈現,民歌在網上的年輕愛好者數量極其可觀。2017年,由呂繼宏、張也演唱的民俗風格歌曲《看山看水看中國》在央視春晚亮相,時至今日,一些音樂平臺上仍有年輕人不斷前來“打卡”,在評論區留下諸如“95後已無限迴圈,原來民歌挺好聽的”的話語。
胡廷江
作為《看山看水看中國》《山笑水笑人歡笑》和《邊寨喜訊》春晚“民俗風格三部曲”的作曲人,青年作曲家、中國音樂學院作曲係副教授胡廷江對此十分欣慰。過去常聽到有人説民歌“土”,但胡廷江想通過作品告訴大家,民族聲樂一點都不“土”,只要挖掘到極致,編排得新潮。
在樂迷眼中,早些年的胡廷江是當代花腔歌曲創作的引領者,由他創作的《炫境》《春天的芭蕾》等歌曲,將中國民族音樂與西洋花腔創作技法相結合,別有一番韻味。而近幾年,胡廷江似乎變了風格,以“民俗風格三部曲”為代表的作品民間元素更多了,民族味兒更足了。
音樂取材和創作風格上的改變,源於胡廷江對創作者身份的思考。“花腔藝術畢竟是舶來品,現在我更希望立足自己成長的土地,寫出我們自己的風格來。”胡廷江説,為此他越來越多地沉下去采風,探尋最地道的民間聲樂。
走出象牙塔,真正俯下身。在雲南,他為民間歌手一曲“哭嫁歌”感動得流淚,生出“創作中要少些高大上的技巧,多些真摯的感情,像民間歌手一樣縱情表達自己”的感慨。在新疆,他驚艷于傳統民族樂器“刀郎艾介克”媲美小提琴的獨特音色和民間樂手細膩的演奏技巧,發現“我國傳統民族樂器不僅極具個性,演奏手法的豐富多樣也絲毫不遜於西洋樂”。
行走中,胡廷江一邊感受,一邊提煉。他從學術的角度思考民間音樂的音調、音列,去分析強烈的地域風格是怎樣形成的,行腔走韻的氣息特點怎樣把握,和聲的構建如何區別於西洋樂等。靈感也往往在此間迸發。例如《看山看水看中國》中“魔性有趣”的板胡滑音和《山笑水笑人歡笑》中惟妙惟肖的墜胡“笑聲”,均源自河南豫劇、墜子中常見的民間器樂手法,再輔以當代音樂編配,讓“鄉土”變得時尚。
“作為青年一代音樂工作者,我們有責任用哪怕一支曲子、一首歌,去告訴聽眾,原來我們有這麼迷人的民族音樂。”胡廷江説。
變奏·在不設限的音樂空間碰撞、蝶變
2021年2月,來自綜藝節目《國家寶藏(第三季)》的原創音樂《破陣樂》走紅網路,一曲國樂合奏讓聽眾讚嘆歷史感撲面而來。大鼓的厚重,尺八的淒肅,琵琶的鏗鏘,笛子的瀟灑,三弦的靈動,二胡的柔情,帶人們看萬里河山,揮千營入陣。中央民族樂團吹管樂演奏家丁曉逵,便是曲中尺八和笛的演奏者。
商鐘元
聽到由關大洲原創作曲的《破陣樂》初稿時,這位青年演奏家的第一印像是“有意思”:旋律新穎絕非“老腔老調”,既符合當前的審美,又不失國樂的莊重大氣。尺八的選用也是一次大膽嘗試,這個隋唐時期深受重視的宮廷樂器在歷代音樂使用中一度“凋零”,反而“漂泊”日本發揚光大。如今將它置於國樂曲目中演繹,丁曉逵決定,使用區別於日本音樂的技法,吹奏出國樂韻味。為了抓住年輕聽眾的耳朵,丁曉逵特意設計了一套新潮的吹奏手法,著意突出尺八區別於笛簫的遼闊質感。最終,舞臺上丁曉逵的尺八一經吹響,便如清風拂過悠遠的歲月,讓人得覓歷史的氣息。許多年輕人聽了他的演奏後,自發探究起了尺八與中國文化的源流。
“傳統音樂不能塑封在博物館裏,要走出去,去往更廣闊的現代音樂空間,才能在今天聽眾的耳中‘活下來’。”丁曉逵説,近年來,他做得最多的就是嘗試、融合、跨界,讓傳統笛簫樂適應不同的音樂風格,催生不一樣的音樂色彩,從而讓年輕人接受、喜愛。
他與朋友們玩起了“民族爵士樂”。爵士樂是一個講究自由即興的樂種,看似與規矩持重的傳統民樂大相徑庭,但恰因如此,二者的碰撞賦予了民樂更多可能。一次,丁曉逵與樂隊在美國邁阿密演出了一曲《冬》。中國傳統樂器笛簫阮笙與爵士樂的節奏、和聲融合,中國傳統音樂的音色、調式與人聲吟誦搭配,自如恣意地詮釋了“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的東方意趣。聽慣了流行爵士樂的當地觀眾紛紛為之驚嘆。
丁曉逵
與爵士樂的跨界碰撞,對丁曉逵的最大啟發是,要把民樂“玩起來”。“爵士樂很講究即興,因此我表演時除了主旋律固定,其他都是‘借題發揮’,隨性而至。這既是對經驗、技術的挑戰,也每每帶給我全新的靈感。”丁曉逵欣喜地發現,一旦民樂“玩了起來”,就不再只是流行音樂伴奏裏的“綠葉”,而是能在舞臺上唱主角、秀出彩的“紅花”。
而這也意味著對民樂演奏者更高的要求。“只會學校裏學來的幾支曲子可遠遠不夠了,還要了解更多的音樂形式,嘗試更多的音樂風格,積累更多的演奏經驗。”丁曉逵説,在當前的審美環境裏,民樂演奏者要把思路放開,大膽探索嘗試,方能讓傳統國樂迎來年輕化的蝶變,更多地拓展受眾群體,更好地走向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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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s://news.gmw.cn/2021-05/18/content_34851726.h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