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電視劇市場正處於IP改編、得“大女主”得天下的雙重風口。當時,有不少聲音希望重拍至今保持著9.1評分的《大明宮詞》。但作為該劇導演的李少紅拒絕了:她覺得有蹭商業熱度之嫌,更重要的原因是她堅持女性視角創作,“如果換一個角度來講《大明宮詞》,就不是我熟悉的了。”
那一年,李少紅最終選擇拍攝民間傳説中“狸貓換太子”的主角,宋代傳奇女性劉娥的故事。實力派臺前幕後陣容,導演擅長的女性敘事,一貫精緻獨特的美學表達……《大宋宮詞》從開機到開播一直被寄予極高期望。
但是,從萬眾期待到全網群嘲的戲劇化轉折,《大宋宮詞》只用了開播一晚。其一是劇情仿佛開了八倍速狂飆:趙恒王妃生子遇地震、宋太宗趙光義與四弟趙廷美因地震被埋、劉娥搭救趙恒與其相愛、劉娥與家人走散並小産、趙恒長子被刺死、劉娥被宋太宗賜死……你以為看了個全劇長片花,實際上它就是第一集的內容。高密度劇情中又夾雜著大量倒敘、閃回,讓很多觀眾不知所云;其二是在快速遞進中人物顯得扁平缺乏邏輯,包括劉娥與趙恒的相愛、劉娥的聖母光環等等;其三是臺詞單薄套路,缺少應有的韻味,甚至出現“父皇自幼喜歡三弟”這樣的低級語法錯誤。開播不足一週,《大宋宮詞》的豆瓣評分從6.1滑落至3.8。
很多人不明白李少紅為何會“失手”至此。即便劇集進行到中段,越來越多的聲音開始為這部劇“發聲”,認為它對歷史劇拍攝,特別是怎樣從女性視角看待歷史變革是一次有益的表達。但在新媒體傳播時代,碎片化、話題式的傳播方式,使《大宋宮詞》失去了與觀眾從容對話的機會。
這是一個遺憾的現實。但令人意外的是,在接受北京青年報記者採訪時,李少紅導演卻始終流露著創作者的豁達。她沒抱怨也不甩鍋,坦然反思了自己的失誤,也透露著堅定和理性。
對話
直面批評
開頭“激進”了忽略了觀眾接受過程
北青報:第一、二集節奏非常快,即便市場上確實存在所謂“前五集定生死”這種情況,導致目前電視劇普遍將開局節奏收緊,但《大宋宮詞》情節緊迫感仍然造成觀眾很大不適。什麼原因導致這樣的呈現效果?
李少紅:我可能確實有些激進了。《大宋宮詞》故事資訊量很大,60年跨度,敘事任務非常艱巨。要把人物關係、歷史相關因素講清,又想用電影化的敘事方式而不是電視劇平鋪直敘來表現,就想在開頭儘量保留資訊不丟失,後面通過不斷回溯,來一點點捋清脈絡。開播前又緊急對篇幅進行調整,客觀上無法整盤一點點修剪,只能用最快方法完成壓縮。我當時就想:能不能找到一個什麼樣的方法,在面對觀眾的時候,能夠儘量保住所有我們認真拍攝出來的這些資訊,給一個最全面的、更能夠體現故事面貌的版本。但是目前的呈現,對觀眾來説資訊量確實太“爆炸”了,這是我需要總結的經驗——我跟這部劇相處了三年,所有細節都爛熟於心,卻忽略了觀眾需要一個接受的過程。
面對爭議
觀眾開始或許不適應有信心讓大家慢慢接受
北青報:怎麼看待目前對這部劇的爭議?
李少紅:(臺詞)被挑出錯真的很愧疚,一直在懊悔為什麼一幀幀看了幾千遍竟然沒看到!至於風格上的批評我有思想準備。其實作者式的敘述就要面對爭議。爭議對我來説很正常。我記得《大明宮詞》開播當天下午,播出平臺領導還給我打電話説要撤播,除非把關於武則天男寵的部分全部拿掉,我們通了兩個多小時的電話……播出半年後爭議還非常大,什麼不像古裝劇、臺詞聽不懂等各種批評聲音,根本不像現在都是褒獎。服裝也不是一上來就覺得美,“有傷風化”的指責也是狂轟濫炸。只是當時沒有自媒體,反饋渠道少,不像現在這麼快這麼直接,但評論界裏是炸了鍋的。後來,有一篇文章第一次用“另類”來歸納了這部劇,認為它的作者式講述、美學和女性化的歷史觀雖然都不是主流的,但是可以允許和接受的。一個“另類”一下子平息了這場爭論。後來的《橘子紅了》也有類似從爭議到大眾接受的過程,所以這次《大宋宮詞》的經歷對我來説多少有些相似。它一開始的作者敘事或許令觀眾驚慌失措,但我有信心在大家看完和理解了創作思路之後,可以慢慢接受。
作品視角
客觀講述女性立場反宮鬥替女性發聲
北青報:對於業內比較流行的所謂大女主劇、爽劇,您是如何看待的?《大宋宮詞》創作時段難免裹挾在這股市場潮流中,您會刻意跟它劃清界限嗎?
李少紅:我們做電影的會比較強調作者心態,做電視劇也會不自覺用這種思路創作。雖然當時大女主戲很熱,但我不想裹挾在所謂風潮之中。面對這樣一個故事,我更願意從女性在大歷史環境中的生存狀態、從比較客觀的女性立場去講述,而非單拎出一個跟環境脫節、甚至架空的“大女主”。
北青報:女性視角在這部作品中是否體現在更願意展現後宮女性的“和解”而非“宮鬥”?
李少紅:宮鬥實際是男性視角。這是一個反宮鬥的戲,是一個聽到歷史長河中女性聲音的戲。男性皇權給女性的定位就是生育子嗣,很多事情就會甩鍋給女性,包括所謂“狸貓換太子”對劉娥的“黑化”。文學作品為了塑造包拯這個形象,可以很輕易地把劉娥為守護大宋江山的犧牲演繹成一個歹毒養母的權謀算計。這樣的演繹在歷史上是非常常態的,女性的聲音被過濾掉了,這也是激發我想表現她們的最大動機。生育是男女共同完成的,“換”的過程男性不參與、不同意是換不成的,它必然是一個“陽謀”。我想為歷史中的女性找出真實的可能性,帶給觀眾。
我認為劉娥是一個女性主義者,她的內心是平權的。她內心中認定這半邊天不是你趙恒賦予我的,它自然就存在,你囑託我守護的大宋江山實際是我們共同的江山,而非狹隘的“宮鬥”、爭奪皇權。
北青報:片頭強調本劇是“歷史和傳説”的結合。您是如何界定這部作品的題材?
李少紅:歷史真實和藝術真實之間的空間是長期以來歷史劇創作的困惑和爭論焦點。近來這種討論在反大古裝中重又變得高漲,一些已經被解決的問題又變得不能被承認。去年劉和平曾經發表文章説,文藝創作最重要的是歷史觀,是如何用歷史素材創作出更好的戲劇模型。在《大宋宮詞》中我們時刻面臨同樣的問題,比如非常難寫的澶淵之盟。最終我們的改編方式是在親情面前讓所有人重新思考戰爭。它不但沒有貶低或者抹滅這場戰爭在歷史上的作用,反而表達了不光是趙恒、寇準等男性在歷史關頭挺身而出,女人也一樣作出了奉獻,也再次重申這是大家共同的天地。
本組文/本報記者楊文傑 統籌/劉江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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