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綜藝節目《樂隊的夏天》裏再唱起《黃河謠》,張佺覺得跟每次演出時候演唱一樣,就像是舞臺上的儀式,表演前心裏總會有期待,精神也要更集中。這首20多年前因為身在杭州思念家鄉蘭州而寫的歌,幾乎成為了所有蘭州人的公共記憶,也伴隨著野孩子這支樂隊20多年的更疊,總是攜帶著很多資訊,甚至漸漸與歌曲本身脫離了關係。張佺説希望下次演出的時候,會唱的朋友能一塊兒唱,這樣這首歌才會更有意義。
這支成立了20多年的樂隊有太多的故事,每談到一個話題,成員都會不自覺地感嘆一句“這段很長很複雜啊”。本文根據樂隊發展的幾個重要地理坐標挖掘故事,關於他們的音樂、他們的事,還在漫長的時間和龐大的音樂世界裏等待被一次次傾聽和發現。
1蘭州
小城、樂器、註定的相遇
上世紀八十年代初,不滿20歲的張佺在青海省門源地區做長途公交汽車售票員。難得離開自己的家鄉蘭州,張佺期盼著車能一直往前開下去不要停下,期盼著去更遠更遠的地方。但是長途公交汽車的線路只有幾條,很快張佺就産生了厭倦,直到認識了幾個會彈吉他的朋友。
那個年代吉他正流行,雖然不是人人都會彈,但經濟條件稍微好一點的家庭幾乎家家的墻上都挂著一把吉他。在枯燥的西北生活裏,用吉他彈唱一兩首歌是最大娛樂,也是驕傲的事情。
門源旁邊有一個勞改農場,裏面不乏從上海、南京等大城市來的犯人,他們隔著高墻分享流行音樂,還有自己創作的囚歌,也為門源帶來了特殊的“都市氣息”。張佺最早學吉他,就是跟單位裏一個勞改農場釋放的人員,對方衝著他的誠意,教了一些基本手法,沒想到張佺練得特別認真,經常聽著收音機和磁帶扒譜子,業餘時間全撲在練琴上面。
張佺漸漸厭倦了售票員的生活,1988年,20歲的他辭掉工作回到蘭州開始四處尋找在舞廳當伴奏樂手的工作,又陰差陽錯地半路改學貝斯,跟著大家一起在舞廳伴奏一些港臺流行歌曲。也是在那段時間,張佺認識了曾經野孩子的另一位成員索文俊(小索)。
而與此同時在甘肅小城白銀,少年張瑋瑋的父親花掉大筆積蓄從廣州買了架鋼琴給他,把自己對音樂的夢想寄託在兒子身上,每天的課餘時間都被拿來練琴。小學回家的路上,張瑋瑋碰到了在街上跟別人打群架、搶了自己零花錢、兩家只隔著兩排平房的少年郭龍。
2成都、杭州
漂泊、掙扎、出發的野孩子
當漸漸疲倦了蘭州的伴奏生活之後,張佺來到了成都,還結識了野孩子樂隊的第一任鼓手周國彬,隨後不久小索也追隨至成都。
成都那時候物價低、餐飲業發達,張佺覺得每天都有好吃的,收入也不錯。那時開始有一些國外的音樂進入,張佺還記得剛去成都的時候朋友給他聽了一支叫做Casiopea的日本樂隊的歌,“當時被嚇壞了。蘭州相對封閉,大家都是互相學習和借鑒,並沒有更好的渠道去接觸音樂。成都的文化更發達,聽到的東西更多,所以在成都很有收穫,整個過程也特別好。”
從成都開始,張佺和小索開始了樂隊的漂泊生活,在每個城市少則停留一兩天,多則幾個月,似乎跟曾經夢想的生活一步步接近了。隨後又輾轉到杭州,就這樣從1989年到了1995年。那段時間漂泊成為了常態。
在杭州,張佺和小索的收入突然變高,每個月能掙一萬多。但是沒過幾個月大家都厭惡了充斥著醉酒和廉價歌曲的生活,覺得特別不舒服。那時候他們對音樂有了自己的判斷,開始覺得生活與內心的審美越來越遠。張佺和小索決定離開。在即將離開杭州的那段時間,張佺和小索正式成立了野孩子樂隊,並決定去做烙印在他們身上的帶有西北民歌風格的新音樂,寫了野孩子前期的一些作品。張佺為此寫了一首詩《我們走吧,野孩子》,其中寫道:“風雪中吹來的孩子,把無羽的翅膀,寄生在文明最糜爛的角落”;“我們走吧,野孩子,就算那條河早已乾枯。”
3北京
沉澱、移居、難忘的河酒吧
回到家鄉蘭州,張佺和小索用40多天的時間沿著黃河開始徒步采風,收集甘肅和青海本地的民間歌曲元素,也開始正視自己的原創音樂,試著把花兒、信天遊、秦腔加入到自己的音樂語言裏。在陜北的一個村子裏,他們看到有兩位老人頭戴著毛巾,雙手放在膝蓋上,一語不發一首接著一首地唱,受到很大的震動,後來在《黃河謠》裏,他們也學習了這樣的儀式感。這種音樂的形式感動了無數人,也讓很多人看到了西北民間歌曲與流行音樂融合的可能性。
蘭州的閉塞讓他們沒有停留太久,野孩子就來到了北京。樂隊在舊鼓樓大街附近的地下室住了三年。剛到北京的時候,樂隊好幾個月都沒有演出,加上之前張佺和小索都是在不同的樂隊做貝斯手,新組合的樂隊需要自己彈吉他,張佺又重新拾起吉他,開始邊演出邊排練的忙碌生活。2000年左右,李正凱和陳志鵬加入野孩子,也讓野孩子的音樂有了更多的突破。後來張瑋瑋和郭龍也如願加入了他們仰慕已久的野孩子。
提到在北京的生活,就不得不提到那個被載入民謠史上不可忽略的“河酒吧”。最初只是為了樂隊有排練的地方和能有一些收益讓樂隊在不演出的時候也能維持生活,張佺盤下了位於三里屯南街的這家20平米左右的小酒吧。那段日子,樂隊成員們早晨排練、下午休息,傍晚開始營業,直到淩晨三四點,樂隊成員們既是表演者,也是服務員。西北人開的店沒把賺錢看得特別重,張佺和小索經常會請大家喝酒,每天熱熱鬧鬧不知疲倦,蘇陽曾經形容説那是“像拉麵館一樣的河酒吧”。音樂人們則從天通苑、東北旺各處聚過來,醉了就睡在小索家。彼時還沒有民謠這個詞,野孩子跟其他樂隊一樣被統稱為地下樂隊,在城市最繁華地段,固執地為相同的心靈歌唱。
再回顧河酒吧,張佺和郭龍、張瑋瑋異口同聲,覺得那是一個天時地利人和才誕生的,以後不會再有了。“但中國這麼多城市,這樣的酒吧有很多,只不過沒人知道而已。是因為這撥人一直説説説,也有人去寫,被加工美化成了那個樣子。它很好,但並不是一個時代的標誌,與其眷戀河酒吧,不如走到一條江邊。”張瑋瑋説道。
4雲南
分別、更疊、還要繼續歌唱
也是在那段時間,小索被檢查出了胃癌,在2004年的10月30日去世,也最終沒跟張佺會合,第一代的野孩子樂隊也因此解散。提到小索,張佺的語氣有些黯淡,他説:“在很多人的成長過程中都會有這樣的經歷,從小一起長大一起行走江湖的朋友,這樣的友誼突然沒有了,確實不太容易接受。特別重要的支撐不在了,我差不多用了五年的時間去接受這件事情,那段時間我沒有任何打算,就是承受的過程。他對我的影響已經超出了音樂的範疇,可能是全部的生活吧。我全部的生活都是圍繞著野孩子,河酒吧只是短暫的插曲,一旦有這樣的變化,肯定所有的一切都變了。”
張佺在昆明、麗江、大理之間輾轉了幾年,日子變得簡單,除了練琴、學習新的樂器,也開始脫離野孩子的風格,創作一些自己的歌曲。2008年張佺開始回北京演出,慢慢地就跟還在北京的張瑋瑋和郭龍組到一起,隨後2013年張瑋瑋和郭龍也搬到了雲南,彼此隔著從陽臺就能翻到對方家的距離,彼此見面除了排練就是踢踢毽子。
現在的野孩子由張佺、郭龍、馬雪松、武銳、王國旭組成。幾次人員更疊,張佺覺得樂隊是很特別的集體,隊員之間不管是生活中還是舞臺上都是互相依賴,所以更換成員是苦難和痛苦的,需要很長時間適應。但另一方面,樂隊也需要迴圈和改變,“所有樂隊都會遇到這樣的問題,舊的成員離開,新的成員加入,多少年之後又回來。”張瑋瑋也説,自己沒參加野孩子《樂夏》的錄製,但看到現場特別感動,好像遠一點更能放鬆下來。
回應退賽
在《樂隊的夏天》1V1改編賽中,野孩子並沒有按照節目組的規則改編曲目,而是選擇了唱自己喜歡的歌,最終退賽。對於這個選擇,張佺有自己的看法:“每個人對國風的理解不一樣,我們想唱一首真正的國風。我們希望一首歌的改編過程能讓我們有良好的精神體驗,有一些東西我們不願意去觸碰,因為那些東西正在毀掉我們最基本的音樂審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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