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瑋第一交響曲》黑膠唱片封面
8月初,青年作曲家《武瑋第一交響曲》由上海音樂出版社出版。發行兩周以來,業內評價積極,業外青年聽眾也普遍反映這是一張清新之作。
面對眾説紛紜,筆者很想深入探究作曲家的寫作背景和人生經歷,為此,就《武瑋第一交響曲》創作的幾個相關方面採訪了作者。
以下是採訪問答:
童年時期的武瑋
您是如何開始從事藝術活動的?家庭環境對您的成長與藝術道路有怎樣的影響?
答:其實我的所謂藝術生涯,是一場逃難。小時候,因為很早就出落得有點模樣,周圍的野孩子就到家裏樓下來喊我名字,騷擾我,有時也有放學路上堵截的。我媽媽怕我出事,覺得環境不安全,就送我去北京學習舞蹈,離開是非之地。我們家父母那輩與藝術是無緣的,倒是我外公是個戲迷,我爺爺才華橫溢,吹拉彈唱都會,是個極優秀的民間藝術家。我小時候,他總帶我出去見他的粉絲,但我羞怯,不上臺面,在追他的那些票友面前給他丟臉。他就説:“你不行啊,遠遠不行。”有導演來挑我去拍電視劇,我躲到床底下不肯出來見人。我中專學舞蹈,畢業後沒有去處,就去考電影學院。主考老師問我,為什麼來考,我説我沒有地方去了,就説了這句,他們就要我了。
您有哪些深受其影響的、偏愛的作曲家或其他領域的藝術家?
答:我不受什麼人影響,儘管我聽過很多音樂,也看過很多總譜,但我不願意受誰影響。在其他藝術領域也這樣。我很不懂為什麼我以上幾代的從業者,那麼關心別的藝術家,總説先要模倣,不模倣地道就無以創造。我始終認為,創造是預設的,命中早就存在的,是借鑒不來的。我倒是對學習如何表達有興趣,內在的才情需要語法,一種行業規範,這是需要掌握的。所以,我會關注有理性和有方法的藝術家。
在許多資料中都有您的老師的名字,他對您的影響是怎樣的?能舉一些具體的例子嗎?
答:他就是教我語法的人。他在央美帶研究生,他的課題就是“方法論敘述和表演”,他非常注重敘述的其他學科方式。我從電影學院出來後,就進了他的劇組。他如今是作家、教育家,當初他年輕時候,是做電影音樂的作曲家和舞臺劇導演。他見我,説我無知啊無知,這太好了,一張白紙可以寫字。他不喜歡受太多文化影響的學生。他喜歡有靈性,但最好沒上過學的學生。他常説,對那些有經驗的學生,主要是去臟去腥,像做葷菜一樣,先要開水反覆焯,就是去掉假話、套話和空話,即“假套空”,這件事非三五年不見成效。人無中生有,才剛剛開始。所以,我的師門,很注重語匯,在經驗之外的新語匯。所以,你聽我的交響曲和歌曲,是從來沒有過的經驗。我的老師説我很漂亮,但要學會用漂亮,不可將神天給的東西去換利益,不可崇拜和信仰自己的美麗。他説,漂亮是一樣工具,是為了在此間做工,將才情顯露出來,然後見證先驗。一個人注重漂亮,為了漂亮而漂亮,如同迷信崇拜,必將速朽;而用用漂亮,不在意漂亮的人,會得到恩賜,會因此長久。我看他常常拒絕別人,如果他在思考,有一百萬放在面前都會飄過。這不是操守,是他專注于他感興趣的事物,他不想被打斷。他拒人于千里之外,卻非常謙遜。有些人常來打擾我,他教我説:“女孩子頂重要的,記住不要輕薄別人,不要喜歡的就癡迷,就什麼都順從,不喜歡的就小看別人。人家對你好,你不願意,可以拒絕,千萬不要傲慢。”拒絕與傲慢是兩件事。
您曾經做過戲劇、詞曲、演唱,如今是什麼原因使您開始進行交響曲的編寫創作呢?
答:演戲的事前面説過了,就不講了。做音樂,寫詞作曲演唱,都是為了從簡單的地方開始,慢慢進入音樂的深處。我是一個羞怯的人,所以,其實當初如果不是為了離開是非之地,不是為了舞蹈畢業後找一個新地方繼續學業,可能我是不會上臺的。我的內心一直是有敘述願望的,就是講故事,或者流露我的心緒。後來我發現,用聲音去組織畫面,去敘事,是非常有意思的事情,這就迷上了管弦樂寫作。
話劇舞臺劇照
對您而言,交響曲與歌曲的創作之間有哪些差異?
答:歌曲,歸根結底是文學的聲音化,就是歌詞創作和演唱是最重要的;而交響曲是以聲音藝術為中心的,以所有可能的聲音去組織。目前的交響曲作品其實只是在交響樂這個領域中開發出的很小一部分,它是以西洋弦樂、管樂和打擊樂為材料的一種聲音藝術組織形式,在聽覺範圍內,還有更多更豐富的聲音可以交織利用。將來我可能會使用既成弦樂管樂和打擊樂之外的聲音來創造別的交響領域的形式,在交響曲這個古老而單一的形式之外,很外很外。
在您的交響樂創作中,突破古典體系的音樂語言大量存在,這是一種現代主義的沿襲嗎?
答:其實這不算什麼突破,真正的突破,是突破交響樂中的交響曲形式。從目前的交響曲樣式來看,很多作曲家已經走投無路,可以嘗試的都嘗試了,就這麼一個房間,吃喝拉撒睡,思考、抒情、叨叨,八卦,還能幹什麼?當然,交響曲有一種東西是神聖的,就是它的詩意,它的典雅。我所謂的典雅,不是裝,不是標簽,不是門面,而是尊貴,就好比前面我的先生説的,拒絕而不輕蔑。交響曲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堅立,是高貴的,是對天賦的保守,是一種偉大的精神。
寫作中的武瑋
為什麼會在第一部交響曲的創作中大量採用東方相關的題材內容?
答:其實這不是東西方的問題。我是一個孤僻的人,得到命運的保守,我會比較著重保持自己的生活方式。換句話説,不合群,不入流。一個執著于自己方式的人,寫東西肯定比較閉塞。我主張封閉,我不喜歡開放。我的先生説,叫做內學的路徑,向內心學習。所以,不如説我的第一交響曲比較自性化,而不是東方化。至於題材,因為這幾年我們師生一直在研究東方史前歷史和中國大歷史的敘述方法,自然從課題上,我這一部分就會進入聲音藝術的歷史研究。有聽眾説,我是以聲音著春秋,寫萬年中國。我很滿意他這麼説。這意思是我用五十分鐘講完了中國古代史和現當代史,當然文字是書寫不盡的,而音樂可以。我就是在做音樂的史學敘事研究。或者,我成功了。
在您的作品中能感受到深厚的知識結構與文化底蘊,這些積累是如何産生的呢?
答:老師説,知識的作用就是知道自己無知。當然,這句話不是他發明的,他的老師的老師的老師,在千年前就説過了。他的價值在於,他告訴我,如今的人心思太窮,總以知識作為財富,多學一點不為別的,用以抵擋掉書袋的圍攻和迫害。所以,我積累很多知識,不是用來養性、不是用來寫作的,是用來保護自己的。我看現在的年輕人,漸漸進入平靜的興趣生活,再不窮兇極惡地做知道主義者了,這很好,將來我的文化環境會乾淨健康許多,不再需要記那麼多資訊和知識來自衛了。當然,我可以理解,前面幾代人缺得太多,他們大量的精力都在追逐名利,幾乎惡待自己。善待自己的人,只取一點有益於身心健康的知識。從前環境太差,不得已多學一點。
創作中的武瑋
您的專輯曾引起很大的反響,在這其中有稱讚也有批評甚至斥責的聲音,您如何看待這些評價?
答:沒有太大反響,大家都在做別人的生活方式的注解,怎麼會關注一個自得其樂的小朋友?稱讚沒有意義,斥責也沒有意義,都是從我的表現上尋找注解或迎合其他文化的蛛絲馬跡。我的歌,只為音樂涌出眼眶;我的歌,只為你的心和我跳得一樣。它們更像一場戀愛。戀愛是尋求愛的呼應,怎會管什麼稱讚和斥責呢?
您如何看待流行文化與藝術的市場化?嚴肅藝術需要和大眾保持距離嗎?
答:眼前,連流行都不流行了,説什麼流行!沒有所謂市場化的話題,都是假問題。藝術是財富的最高形式,買不起,只好説説流行、説説市場來自慰。這個世界是有貴賤之分的,貴賤也不只以錢財和地位來單一地區分,貴賤是人類總資源的分配和佔有秩序。低一點,就享受低一點的事物;高一點,就享受高一點的事物。高的不會歸向低的,低的總要歸向高的。
古今大多女性藝術家會進入到“男性凝視”的範疇,作為一位相當年輕的女藝術家,您如何看待仍然存在的性別歧視問題?
答:我是反女權主義者。我是順服男權的。女人就是要順從男人。但順從男人,男人接不住、受不住,就沒意思了。男女要相當,紅花配綠葉。不要合適了,就做男人的奴隸,不合適了,就舉出女權的大旗。性別哪有什麼歧視!肯定是男士優先,我不同意Ladies first。我是東方人,我在中國長大,我們的方式歷來如此。
近半年多以來的疫情對您的生活與創作有哪些影響?
答:説實在的,疫情時期大家隔離,少來往,有利於封閉,有利於我。我是一個內學的人,不願意遠行,不嚮往遠方,我滿足於我的天地,所以,因為疫情帶來的隔絕,讓我更加深入。我喜歡閉關自守,甚至看著這四個字就高興。守舊,閉塞,多好啊!要多大的力量和財富才守得住舊啊!網際網路看起來是一種伸展,但最後它會徹底改變近百年來的方向,城市和聚集的生活會結束,人們因溝通的廣泛和徹底,最終都會靠近內心。內心不是心願,內心是宇宙序令。心外無物,心外無世界。(祝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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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fashion.enorth.com.cn/system/2020/08/17/050373324.s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