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30日,中央音樂學院管弦系主任童衛東教授指導正在求職的學生劉鎮源。新京報記者吳江攝
5月15日,中央音樂學院鋼琴係2020屆本科畢業生劉詩華在北京一家琴行錄製畢業演奏視頻。受訪者供圖
6月25日,中央音樂學院鋼琴係2020屆碩士畢業生田海元的“雲上畢業音樂會”,吸引眾多網友觀看和留言。央視截圖
誰也沒有料到,這一切會戛然而止。往年的夏季,鮑家街43號大院裏,早已瀰漫著各種樂器的演奏聲。今年,安靜了。
2200名學生走出中央音樂學院校門時,還是寒假。新冠肺炎疫情的陰影拉長了假期,也為今年的畢業音樂會畫上了休止符。
一如音樂生涯的“成人禮”,畢業音樂會是中央音樂學院的傳統節目。多少享譽樂壇的鋼琴演奏家,在這座有著70年曆史的高等音樂學府音樂廳裏,開啟了屬於自己的第一場演出。
沉寂半年的演奏廳,還會響起掌聲嗎?
被取消的“成人禮”
中央音樂學院演奏廳,是一座舞台下凹的希臘式小劇場。演奏廳裏,田海元坐在半圓形的觀眾席中,舞臺上的演奏者指尖飛舞,琴聲滿堂清脆。
7年來,一位位師兄師姐在田海元面前,就這樣完成了一場場學藝生涯的“成人禮”。
距鋼琴係研究生畢業還有一年時,25歲的陜西小夥田海元開始醞釀屬於自己的畢業音樂會。演奏曲目已經選好,是德國作曲家舒曼的《幽默曲》和俄羅斯作曲家穆索爾斯基的《圖畫展覽會》。
曲目是他的導師、著名的鋼琴演奏家和鋼琴教育家吳迎教授反覆斟酌,幫助他確定的。兩首都是古典音樂文獻中的大曲、名典,整個彈下來需要近1個小時。
音樂會的一些環節,田海元也開始設計了。
他要把爸爸從渭南老家請到北京來,在演奏完之後給爸爸一個擁抱。從孩提時學琴,到在中央音樂學院學成畢業,爸爸為他付出太多。
鮑家街43號是中央音樂學院的地址。往年一到春夏季節,各種樂器演奏聲就會溢滿小院。作為保留項目,畢業音樂會既是考試,也是展示。畢業生演奏品質是老師們判定其能否順利畢業的關鍵指標。同時,作為一場正式的音樂會,演奏者也會邀請自己的親友作為觀眾。對於未來不再從事演奏工作的畢業生而言,它還可能成為“最後一場”音樂會。
誰也沒有料到,這一切會戛然而止。與中央音樂學院在校的2200多名學生一樣,田海元自從寒假以後,就再也沒有回過學校。春季開學後,學院的老師和同學們,一邊期待著疫情儘早結束並恢復正常教學,一邊進行線上教學。
碩士生的音樂會是畢業音樂會中最隆重的。畢業班的學生們,最重要的教學內容就是“磨”畢業演奏的曲子。學校準備了聲音捕捉、傳輸能力兼優的視頻教學軟體,田海元在吳迎的指導下,“隔空”一點一點地修正他的畢業演出曲目。
數次接到推遲返校的通知,田海元忍不住打電話給老師,“我的音樂會還能開嗎?”
3月底,學校傳來了明確消息。
按照北京市疫情防控的明確要求,為避免人群聚集,中央音樂學院鋼琴係最終確定不再舉行畢業生的線下畢業音樂會。
隔空的音樂會
畢業音樂會決定停辦後,韋丹文常常聽到同學們的抱憾。作為中央音樂學院鋼琴係副主任,也是鋼琴專業主科教師,韋丹文覺得,對鋼琴係畢業生來説,音樂會本身就是最重要的主題——這是一場儀式。
鋼琴係最終決定,將這場儀式繼續下去。
系裏計劃,為每位畢業生聯繫一個錄製地點。將原定作為畢業考核的演奏視頻,以音樂會的標準來錄製。
“當時不會有人跟我們計較,即使讓同學們各自在家錄一段視頻交上來,也沒關係。”韋丹文不能接受這樣的安排,同學們家裏的環境不一樣,琴也不一樣,在他看來,在家裏錄視頻就像穿著睡衣演奏,對於演奏家來説,這是不合適的。
3月底,鋼琴係開始統計本科和碩士畢業生情況,包括他們所在城市,準備的畢業演出曲目等。“我盤算了下我們的資源,大概可以在十五六個城市找到錄製點。有的學生,所在的城市就可以錄,有的學生可以到鄰近的大城市錄製。”韋丹文一個一個地聯繫,希望盡可能找好的鋼琴和好的錄製現場。
4月,鋼琴係通知畢業生準備各項“雲畢業”工作,其中之一,就是按照系裏聯繫的錄製地進行畢業音樂會曲目的視頻錄製。
按照系裏要求,作為畢業考核表演作品,錄製必須“一鏡到底”,從開始演奏到演奏結束,要像真正的音樂會一樣。而演出後的視頻原檔要原原本本地、不加修改地交給學院鋼琴係。
田海元從渭南趕到西安錄製自己的曲目。他和父親商量,請來專業錄音師,一共錄製了兩遍,每一遍都“一鏡到底”。連續兩天,他都拿出了音樂會的狀態演奏,最後挑出一份更好的版本。
家在北京的本科畢業生劉詩華通過系裏聯繫,在北四環一家琴行錄製畢業演出,演奏巴赫的《法國序曲》和肖邦的《e小調第一鋼琴協奏曲》。錄製前,劉詩華在家化了粧,穿上為自己挑選的準備在畢業音樂會上演出時穿的藍色長裙。
今年5月間,中央音樂學院鋼琴係36名本科和碩士畢業生,在國內十幾個城市的錄製現場演繹了他們的畢業音樂會。用韋丹文的話説,這或許是對同學們盡最大可能的“彌補”了。
特殊的年份,他們的畢業終於有了“儀式感”。
看不見觀眾卻“火”了
弟子的畢業演奏,也是吳迎一直盼望的時刻。
他今年有5個學生要畢業,對每一個學生的畢業音樂會,他都會認真考慮和設計,他認為這是“徒弟”們學藝旅途最值得期待的部分。“就像戲班子的師傅帶徒弟,我徒弟學了這麼些年,最後要上臺了,希望找到最能表現他演奏效果的曲子。”
視頻軟體並不能滿足吳迎的教學需要。“軟體的效果和面授完全是兩回事,只能聽出結構上和大致音響的效果。細節的地方,比如有的地方觸鍵需要變化、音色需要改變,我聽不出來,也沒有辦法給學生做示範。”
吳迎所説的這些細節,關乎他最看重的演奏能力——“風格”。
“演奏古典音樂,如何處理分句,重音放在哪個音節,怎樣符合節奏韻律,一個樂句末尾要收到什麼程度。就是這些細節決定了‘風格’。”吳迎打了個比方,彈鋼琴就像學外語,在細節上修正“語調”,讓演奏更地道。
田海元的曲目《圖畫展覽會》中,有四種不同的漫步主題。對於不同的主題,每一個樂句之間空拍的時值、左右手音量的配比、旋律的走向,這些反映音樂主題性格的細節,吳迎都盡可能地去給弟子校正。“我每次聽,他彈得好的地方我都聽習慣了,我聽到的就是他需要修正打磨的地方。”
被悉心打磨過的畢業音樂會,雖然演奏者看不到觀眾,卻超乎預料地“火”了。
6月19日起,中央音樂學院鋼琴係的21個學生共18場線上“音樂會”,被做成“央音雲展演”,在多個視頻和直播平臺播出。進行到第三場時,有參與組織的藝術公司統計,各平臺的收看人數累計已經超過300萬。“同時線上的觀看人次有時就能達到5萬人,還有人給我們打賞。”劉詩華感嘆,這場看不見觀眾的音樂會,觀眾的數量遠遠超出自己的想像。
古典音樂演出時氣氛常常不那麼熱烈,演奏者集中精力表演,現場觀眾安靜地享受音樂。而線上演出氛圍完全變了。“驚呆了”“棒極了”……直播室裏網友們的留言刷屏。在一家聯合播出平臺上,還有不少網友“打賞”。回看視頻時,田海元和同學們也都“驚呆了”——他們或許從來沒有在一次演出中,得到這麼多觀眾。
音樂會的“額外功能”
畢業考核完成了,學生處副處長劉興辰卻增添了新的擔憂——沒有面向社會的演出,擔心就業受影響。
畢業音樂會是音樂學院學生展示自己的機會。通常,音樂圈裏的用人單位會有人參加,這場展示兼具“面試”功能。
以前,學院的琴房樓除演出外,還是畢業招聘會現場。中央音樂學院就業指導中心副主任崔穎往年就在這裡張羅各種現場招聘會。但今年,這裡沒有舉辦過一次線下活動。
包括田海元、劉詩華在內,中央音樂學院今年共有531名畢業生。值特殊之年畢業季,中央音樂學院黨委多次召開會議,傳達中央、教育部和北京市對畢業生畢業就業相關工作要求。黨委書記趙旻找來了各院係負責人談話,要求把畢業和就業工作做到實處,並強調“主科老師要切實負責自己學生的就業工作”。“徒弟找工作的事情,師傅不能不管。”他説。
把同學們的畢業演出視頻包裝成“央音雲展演”,就是韋丹文和鋼琴係的同事們想到的“招”——音樂會公開播出了,“畢業”和“就業”兩方面的功能也就都實現了。
靈感來自今年3月,紀念貝多芬誕辰250週年的線上演出。韋丹文説,當時錄了四個曲子,拼成了一個線上音樂會。播出後當天的點擊量就達到7萬多次。
5月,畢業生們錄製了演出視頻後,韋丹文向畢業生的微信群裏發送了一條資訊,詢問畢業生們是否願意把自己的畢業演出視頻拿到網上播出。鋼琴係專門聯繫了一家演出經紀公司,共同包裝這場線上音樂會。
每一期音樂會,韋丹文作為繫領導都要做一次介紹,演出者的主科(鋼琴)老師也會對學生的學習情況、演奏特點和優點做一些介紹。一場音樂會中,曲目之間銜接時還會穿插有老師和同學對演奏和作品的對談。
“雲展演”落幕後,不少學生果然獲得了用人單位的青睞。參與此次音樂會組織的劉詩華就因演奏和策劃能力,獲得了一家企業投來的橄欖枝。
讓有夢想的學生走上舞臺
“雲”,是今年的畢業生經常看到的字。“雲畢業”“雲招聘”“雲就業”,成為2020屆高校畢業生在今年春夏之季的日常。
除了雲招聘這樣系統的線上招聘,中央音樂學院還開通了“央音就業直通車”微信平臺,為畢業生推送就業資訊。
中央音樂學院就業指導中心的王君瑞每天都要到各地人力社保部門的平臺蒐集就業資訊,或是從國家發佈的就業資訊中尋找適合音樂學院學生就業的用人單位資訊,通過微信平臺推送給同學們。
樂隊學院2020屆的碩士畢業生劉鎮源,從本科開始在中央音樂學院學習小提琴,本科和研究生畢業時都被評為學校的優秀畢業生。今年,他在主科老師、中央音樂學院管弦系主任童衛東教授的鼓勵下,做出報考中國交響樂團的求職計劃。
確定了求職目標,今年的“線上主課”,童衛東經常要看劉鎮源演奏“考試曲目”——報考中國交響樂團的招聘考試,要表演三項內容,包括小提琴獨奏、交響樂片段演奏和視譜演奏。這不僅需要紮實的小提琴獨奏基本功,還需要在樂隊中做好一顆“螺絲釘”。
初試需要向樂團提交數首交響樂的小提琴演奏片段,涵蓋古典主義時期、浪漫主義時期和現代時期,與童衛東商量後,劉鎮源確定了莫扎特的《第三十六號交響曲》、普羅科菲耶夫的《古典交響曲》等曲目。這些曲目,包括面試時要準備的演出曲目,都經過他與童衛東的細緻修正。
“能去院團的學生,專業功夫都很好,他們有志向到國家平臺去演出,我們就要鼓勵。不光是鼓勵,還要在找工作的關鍵時期,在專業上,再幫他們一把。”趙旻這樣要求老師們。
今年,為了讓畢業生充分就業,讓有職業演奏家夢想的學生走上舞臺,中央音樂學院校屬的交響樂團、合唱團、民族室內樂團三個表演單位都開拓了招錄人員的崗位。
“遇到困難,那就要把事情做細。我們壓實就業責任,一層一層地落實到人,就業工作一件一件地抓細。”趙旻説。
據學校的統計,截至8月6日,“央音就業直通車”微信平臺發佈就業崗位資訊494條,提供就業崗位4155個。目前,這一平臺每天仍在向畢業生推送就業資訊。
截至記者發稿,今年中央音樂學院的畢業生中,95.73%的學生已經實現就業。劉詩華被一家音樂經紀人公司錄用;田海元希望能夠留校任教,正在等候結果。
劉鎮源的面試過程還出了個小插曲。
5月14日,他還在內蒙古赤峰老家線上學習,樂團突然通知他參加面試。在學校的幫助下,他按照有關防疫政策做了健康申報,迅速返京參加面試,最終如願被錄取。
更令劉鎮源感動的是,學校建的畢業生微信群裏,專門拉進了教務處、學生處、就業指導中心的老師。劉鎮源就業需要向樂團提交的各種材料,像成績單、畢業證書等,都在學校的幫助下郵寄完成了。
對於“雲招聘”,崔穎也有自己的想法。
她覺得,線上招聘會雖然沒有線下招聘會那樣直接,但優勢在於來的用人單位更多了。原先受制于場地,中央音樂學院的線下招聘往往會給院團、高校等用人單位預留更多攤位。而線上招聘會,對於最能吸收就業的企業來説是好事。對學生的就業,也自然是好事。
新京報記者吳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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