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曲藝術與年輕觀眾(時代氣象文藝表現(3))
編者的話
中國戲曲是中國文化的瑰寶。優秀傳統戲曲跨越時代,不斷煥發魅力。戲曲為何能持續吸引不同時代的觀眾?在堅守藝術本體的同時,當代戲曲藝術在哪些方面實現了創新和創造?古老戲曲的有效傳播,帶來了什麼啟示?弄清這些問題,有所為,有所不為,對戲曲藝術的發展至關重要。
中國戲劇家協會名譽主席尚長榮——
培養觀眾需積極主動
我至今記得25年前,上海京劇院舉辦“京劇走向青年”的活動。我們帶著《曹操與楊修》《盤絲洞》《智取威虎山》《歧王夢》這四台極具風格的新編劇目進京為首都高校學子演出,取得了意想不到的轟動效果。我們每一位演員都深受激勵和啟發:京劇藝術永遠屬於青年。青年是國家的未來、民族的希望。擁有了他們,京劇藝術也就擁有了未來、擁有了希望。
立足當下,戲曲要積極主動地擁抱年輕人。時代雖然變了,但中華民族優秀傳統始終在發揚光大。戲曲傳遞的是真善美,是忠孝節義,是積極向上的正能量,這些也不會隨著時代的變化而改變。但在藝術觀上,我們需要與時俱進、不斷發展。因為與時俱進,戲曲方能從勾欄瓦舍中發展為成熟的舞臺藝術,方能集眾家之所長形成成熟的美學體系。作為當代戲曲人,首先要清楚,我們不是為“博物館藝術”服務的,我們面對的應當是21世紀的廣大觀眾,應當跟上時代的節奏和審美。
面對眾多的藝術門類,我們也應當有充分的自信。對於傳統劇目必須精排精演,提升文本的整體品質。對於新編劇目,一定要有深邃的內涵、明快的節奏、抓人的情節,服化道和音舞美等都需要全方位提升。我們既不能走西方大歌劇的路子,也要跳出一味重復過去個別成功劇目模式的路子,必須要符合當代觀眾的審美需求。年輕人愛看崑曲、京劇、梨園戲、南音等戲曲劇種,視之為時尚,究其原因,一來是這些戲曲具有濃郁的民族特色、地域特徵和劇種個性;二來,有別於西方許多藝術類型,它們都是集文學、表演、音樂、美術、武術等於一體的綜合性藝術。這些特質符合時代的審美和個性追求,必然會受到年輕觀眾的歡迎與熱愛。
近年來,戲曲藝術涌現了不少實驗作品、跨界作品,引起了一些爭議。以前,大師們也常有反串,常與其他藝術門類合作,比如譚鑫培主演了中國第一部電影《定軍山》。這是才藝的展示,也是靈感的迸發,未嘗不可。但跨界存在的前提,是作為主流的傳統作品牢牢守住戲曲的根。京劇得姓“京”,崑曲得姓“昆”,戲曲的“底線”得經得住考驗。這個“根”要是不在了,“跨”也就説不上了。
另一個現象是傳統藝術與新興技術的結合。如今,許多優秀的戲曲作品都被拍成了電影,很多網站、APP成為戲曲展示平臺。許多戲曲院團和戲曲人都在上面開通賬號,以短視頻的形式普及推廣戲曲。資訊時代,戲曲人不應墨守成規,不要把自己局限在小小的一方舞臺。網路上短平快的傳播手段,也的確能快速拉近與網友的距離、培養潛在的觀眾。我們不應排斥,但同時也要注意尺度和分寸,萬不可惡搞,偏離戲曲傳播的初衷。
培養觀眾是傳統藝術的恒久之道。戲曲人不能做“姜太公釣魚——願者上鉤”的事,而應當主動出擊,多方位、多形式、多角度地去傳播弘揚,去贏得更多人的了解與熱愛。
中國戲曲學會顧問龔和德——
越是傳統越是時尚
現在一些年輕人,對戲曲有心理距離。這種心理距離的形成,有歷史原因也有現實原因。近百年來,社會上一度存在輕視民族戲曲的現象,影響過幾代人,現在這種心態淡化多了,但仍未徹底消失。現實的原因有很多,其中之一是外來的與內生的新文娛形式實在太多,擠壓了戲曲的生存空間。
戲曲曾經是我們民族的時尚藝術,遠的不説,近的如京劇,曾被稱為“時尚黃腔”。到了當代,戲曲界仍然在努力。其實,越是傳統的,越是時尚的。令大家折服的一個好例子,就是歷來很邊緣、被譽為“古南戲活化石”的梨園戲,因為創作出《董生與李氏》這部佳作,不少遠方的年輕人乘飛機去觀賞,竟成一種時尚。
雖然任何一種藝術都很難得到所有人的喜歡,但能擁有一部分觀眾,尤其是比現在更多些的年輕觀眾,依然是戲曲的目標。當務之急,是要充分發揮國家的政策利好,創造多種機會,讓年輕人與民族戲曲親密接觸,讓他們感受和領略,戲曲何以能在世界戲劇之林獨樹一幟,其作為民族文化重要組成部分之理由究竟何在。只要戲曲界認真對待這件緊要工作,而不是敷衍了事,就有可能改變一部分年輕人對戲曲的疏離現狀,培養出更多“粉絲”,甚至將來在他們中還會産生新的戲曲工作者,為戲曲的繁榮發展建功立業。
同時,我們不應把青年的欣賞趣味作單向化、狹隘化理解,認為他們“喜新厭舊”或“喜舊厭新”。趣味不能劃一,總的來説,古典美與現代美他們都需要。我親見過兩個場面。一個是1995年冬,京劇《曹操與楊修》在北京海淀劇院作“走向青年”的巡演,那個真是轟動啊!隨後舉行的座談會上,有位大學生發言説:“京劇若能啟迪人的心靈,使人從自身的弱點和疏忽中解放出來,就不是危機問題,而是對人類文化的高級貢獻。”另一個場面是2004年,“青春版”《牡丹亭》在北京世紀劇院三個晚上連演上中下三本,1700多個座位,黑壓壓一片,大多是年輕人。一個是新編歷史劇,一個是古典名劇,一新一舊,年輕人都接受。所謂新與舊是相對而言,實質上都是當代藝術家在戲曲深厚傳統基礎上的新創造。《曹操與楊修》是從無到有。《牡丹亭》的文本剪裁、音樂伴奏、表演與導演、服飾與燈光,都融入了當代藝術家的心血,是一種追求古典韻味的隱形化現代處理。有了古典美,還有現代美,戲曲的道路才寬廣。
一要美,有戲曲的、劇種的、聲腔的、演員個人的獨特之美;二要真與善,在陶冶情性的藝術欣賞中,感受到生活的歷史的時代的某種真實感,有利於觀眾的心靈建設。戲曲能做到真善美的有機結合,一定可以征服偏見或成見,贏得年輕人,也贏得更美好的未來。
青年戲曲演員王珮瑜——
舞臺演出是最好的傳播
欣賞傳統戲曲是有一定門檻的,很多年輕人不感興趣,只是因為他們對戲曲還不夠了解、看不懂。這也是我十餘年來一直堅持戲曲傳播工作的原因。我希望將自己變成人們通往戲曲世界的階梯。戲曲藝術就在那裏,受眾就在那裏,只是需要更好的方式讓二者相遇。
為什麼年輕人喜歡追劇、聽歌?因為這些作品講述的故事與生活緊密相關,觸發了他們的情感共鳴。戲曲傳播也一樣,關鍵是要找到與大眾的更多連接點。比如講京劇的唱念做打,可以引導觀眾去感受儀式感的美妙。從經典老戲的人物關係,可以看到超越時空的人文理念。講到戲曲的語言演變,可以聯想到方言,讓人們記住鄉愁。
十餘年來,每一次講座、每一次公開的節目表演都能看到年輕人最直接的反饋,這是教學相長的過程。比如,我之前做2個小時的演講,到40分鐘時,發現有些觀眾坐不住了。於是我們就在一次次實踐中復盤和總結規律,哪個點觀眾反響好、哪個時間段觀眾産生疲憊。戲曲傳播的工作不能只停留在“藝術+平臺”這個階段,需要持之以恒、與時俱進地去探索和改進。
此外,要根據平臺特點不斷調整內容,尋找不同切口。舉辦清音會,我就一邊唱戲,一邊告訴觀眾如何欣賞,注重互動感;開設課堂,要帶領人們了解劇目背後的故事情節、時代背景、人物性格以及唱腔配樂,注重知識性。同樣是錄節目,在故宮,可以講清宮對京劇起源的作用;在天津,就結合説唱、相聲、天津民俗來談京劇發展,或講京劇流派的形成和地域的關係。總之,不同語境下的傳播要排列組合出新東西。
當然,最根本的是要保護好戲曲本體,回歸內容。無論傳播媒介和手段如何變化,都要保證專業底線。專業是戲曲人賴以生存的基礎,不管我走到哪,怎麼去跨界,我能回到舞臺,這是我自己覺得有底氣的根源。戲曲藝術是角兒的藝術,靠人來傳承,靠人來傳播,兩者並不矛盾,只有傳承得好,傳播才有力量。這些年,我在傳統骨子老戲的整理、復排、傳承上同樣投入很多心血,完成了共四季的“余脈相傳”系列展演。舞臺演出,本身就是最好的傳播。
越來越多快餐文化受到質疑,傳統藝術正強勢回歸。戲曲傳播的希望就在這裡,在人們渴望意義的追求裏。
本報記者周飛亞王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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