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學技術的每一次進步,都將推動藝術和文學向著更加開闊和自由的世界拓展,並在作家作品中形成一個時代與一個時代之間的代際感。以舞臺藝術為例,表演藝術伴隨著人類文明而生,作為“晚輩”的戲劇藝術在東西方至少都有千年以上的歷史。但是,進入鏡框式的現代劇場,無論是西方還是東方,不過是近兩百年左右的事情。進入鏡框式舞臺後,表演藝術得以發展,變得更加規範、精緻,更有利於國際交流和巡演。但與此同時,模式化的劇場也使得千姿百態的表演藝術趨於同質化。特別對於中國的民間戲劇、民族戲劇、地方戲劇而言,他們誕生的文化背景,發展的歷史進程各不相同,但在二十世紀的一百年間,都不約而同地完成了向劇場藝術的轉型。一方面,這次轉型不僅催生了中國數以百計的劇種和數以萬計的劇團,更推動了不計其數的適應這種演劇環境的劇目的創作和創新;另一方面,因向京劇、話劇以及西方歌劇學習借鑒而導致的同質化、趨同化的表演方式,也越來越召喚起對於中國戲劇表演藝術本身所具有的豐富性的回歸。
在藝術回歸的時代,全媒體是技術、是背景、是視角、也是價值觀和審美觀,但它不是內涵和內容。它的內涵和內容仍然是人的身體、聲音、情感,以及其所依附的鄉土和家國,這是人類所共同面對的全媒體背景下的極其珍貴的個別性、獨特性。我們可以擁有一萬台相同的電腦,但透過螢幕卻能映射出一萬張不同的面龐。這一萬張不同的面龐因不同的人種、不同的國度、不同的宗教而構成不同的表情。如果一萬台電腦映射出的是同一張面孔、同一個表情、同一副眼神,那麼全媒體時代的到來,就是人類文明的災難。但事實恰恰相反,正因為有了這一萬台可以連線的電腦,我們這一萬張有著不同神情的臉才擁有了更加廣闊的平臺。這個平臺是有著基本的價值觀的,那一萬個表情是在信守著人類共有的一些基本價值觀、基本審美觀的前提下來展示自己的個別性的。於是,它就獲得了一種互為表裏的意義。
人類在進入新世紀、新時代方才意識到,我們一直所追求的現代化、國際化,為我們帶來了意想不到的負面資産——人類文化的多樣性正日益失去其賴以生存的土壤。2001年的5月18日,坐落在美國紐約的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提出了人類口頭與非物質文化的保護方略。美國是致力推進現代化的急先鋒,可就是在美國,人們已經意識到地域文化、民族文化多樣性的危機。於是,在全媒體時代的文化風氣當中,就有一種非常自覺的對傳統文化回歸的趨向。各民族、各地域在任何時代都不像在21世紀已經過去的這19年中,對本土文化予以如此高度的重視。再以舞臺藝術為例,2016年在美國首演的音樂劇《漢密爾頓》,它所使用的音樂元素既非歐美的古典音樂,也非美國當下的流行音樂,而是古老的非洲鄉土音樂,甚至於鄉土歌謠。而恰恰是這種地域的、民間的歌謠和説唱藝術,構成了今天最為時尚的嘻哈音樂。音樂劇的發展也已逾百年,現在的百老彙,最好的劇場、最優秀的音樂劇演員,使用的表演元素大都是最傳統的,而這個最傳統的表演元素顯示出來的品質卻是最現代的。再如,英國的舞臺劇《戰馬》,它從非洲引進的民間木偶藝術,也讓我們重新領略了手工時代的傑作。
正像在中國一樣,最古老的藝術、最古老的戲曲劇種,恰恰煥發出最現代的魅力,比如崑曲、梨園戲等。因此,在全媒體時代,我們應該更加正視人的內心世界,更加正視不同文化背景的獨特傳統和獨特表達。從某種意義上看,回歸就是創新,傳播也是傳承。創新需要內容的支撐,這個內容就是要在標準化、統一化的共同模式中展示個別性的傳統。而傳播本身的意義,即是在更大的範圍內用更現代的科技手段有選擇性地傳播你所要傳承的文化內容。因而,傳播本身就變成了傳承。所以,當我們迎接全媒體時代到來之時,我們恰恰所要喚醒的就是向傳統、向內心的回歸,更加自覺地在全媒體的背景下展示出各自的獨特,這也是中國戲曲生命力的傳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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