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京報記者彭子洋攝
電視劇《武則天》
《老酒館》殺青之際,陳寶國還沒緩過勁來,他眼眶紅潤,臉上挂著角色的滄桑感,似乎還沉浸在角色裏,弄得旁人都不忍打攪他。
這麼多年來,要想採訪到這位“神級”演員太難了。除了有作品要播出時能看到他偶爾露面,陳寶國幾乎不接受採訪。
幾十年的演藝生涯,他只用角色説話,一個演員一輩子有一兩個讓人印象深刻的經典角色就不錯了,如果沒有出彩的劇本他寧可不接,但每一次他的出現就代表著一部精品即將面世。
即使無數榮譽加身,是大眾公認的好演員,陳寶國卻始終覺得自己在表演上仍有很多不入流的地方,即使所有人把他演繹的經典翻過去倒過來地揣摩,他卻追著偶爾在電視機上重播的片段挑刺,“一定得挑刺啊,不這樣,你就在退步。”
他時常叮囑自己“要清醒、別放鬆、別膨脹”,一個角色一個角色地演:“時代再怎麼發展、再怎麼多元,觀眾還是要看戲的,他們要看好戲。不一定我的每部戲都好看,但要穩穩噹噹拍戲和做人,我一直在照著這個方向走,因為我知道,演好戲給觀眾看,就永遠不會過時。”
工作指南,不請假不休息不遲到
陳寶國不多産,但總有經典作品傍身。問他對如今流行的新潮事物是否感興趣,他搖搖頭,“不排斥,但也不太會用”。他説因為實在沒有時間去學習這些,“我生活中的大部分時間都在戲上,都在對角色進行揣摩。我知道時代不一樣了,人們對生活的選擇方式比我們那個時候多得多。”他一字一頓地説道,“但我好像還是在遵循著入行時的‘工作指南’和‘生活軌跡’,就算老舊,也挺好的,一生能和戲劇結伴,何等幸運,何等榮幸。”
而説起他的“工作指南”,簡單明瞭——不休息一天,不敢請一次假,不敢遲一次到。一部戲120天拍攝週期,陳寶國平均每天要拍10場戲。開拍之前,他通常一個人待在房間,關到府,誰也不會去打擾他。
近期熱播的電視劇《老酒館》導演劉江和陳寶國是首次合作,開拍之前兩人就約好了“一個字不改”,劇本怎麼寫就怎麼演,最大程度保留戲韻。而陳寶國走戲從不拿劇本,説來就來,也讓秦海璐、程煜等對手戲演員“坐不住”,他們當即決定自己也不拿了,幾個人現場就飆起了戲。編劇高滿堂和劉江在一旁嗑著瓜子,看得直樂,似乎這種創作者之間為彼此撐起來的幸福感,已經好久不曾有過了。
《老酒館》最後一場戲臺本有1.5頁,陳寶國一氣呵成。“拍完一場戲是很累的,我天天都在吃藥,角色的情緒讓我非常壓抑,但就覺得挺難得的,這是三輩人修來的福分,值得。”
逢八遇好戲,《老酒館》正逢其時
陳寶國口中所説的福分,是指他遇上的一個個經典角色。他感嘆著自己“逢八就遇好戲”,1998年拍的《大宅門》,2008年是《茶館》,2018年則是《老酒館》。
而從2011年的《鋼鐵年代》結緣,到這部《老酒館》,已是陳寶國和高滿堂的第六次合作,但後者依舊會被眼前這個演員打動。“戲劇的功能不就是要打動觀劇者嗎?演了這麼多年戲,如果再打動不了人,就是我自己沒有做到,就不是合格的考卷。”
《老酒館》中所有外景都是硬馬硬橋地實拍,一集半的深山戲,劇組被拉到關東山中拍攝,陳寶國背著馬褂,毫無保留地把自己投入到角色中,在高滿堂看來“這是一種愉悅的體驗”。
陳寶國則用“三生有幸”形容二人的關係,能在對方身上學到何為戲劇,何為人生,“作為貫穿高滿堂‘老字三部曲’(《老農民》《老中醫》《老酒館》)的主人公,雖然他們時代背景、個性都不同,但他們身上反映出的中國男兒的精氣神是一脈相承的。他(高滿堂)醞釀了幾十年,我拍了七八年,這些人都是傳奇,有傳奇,就有好故事。”
能夠飾演《老酒館》中的陳懷海,在陳寶國看來更是“正逢其時”,“《老酒館》高滿堂給我講了若干年,到後來變成6萬字的故事大綱,”這個角色厚重、硬氣、有人情味。“演員到一定歲數,就要演這個歲數的戲。”
只要沒丟命,為角色做什麼都值得
説到陳寶國的演藝成就,還要從上個世紀80年代説起,那時眉目清秀的他是個另類,1982年的電視熒屏上,要説風靡人物,《赤橙黃綠青藍紫》裏穿著牛仔褲,又帥又痞的劉思佳算得上一號。在這個講述經歷動蕩十年的青年鋼鐵工人如何走出迷茫的故事中,陳寶國飾演了中國電視史上還從未出現過的叛逆青年。
這個角色讓他拿下了首屆中國電視金鷹獎最佳男主角,當時的獎盃,雖然不像現如今這麼精緻漂亮,足足有8斤重,可對他來説分量卻遠不止如此。“到第二次再得這個獎整整過去了20年,那時就覺得人生如夢,如果有好戲我想天天演,但餡餅不可能總是掉在我身上。”
1986年,陳寶國在電影《神鞭》中飾演天津混混玻璃花,在那個沒有美瞳和特效的年代,他硬是把打磨後的玻璃片往眼睛裏放,導致視力急劇下降,差點把他磨瞎。無論什麼時候,陳寶國提起這件事情都從未後悔當初的行為,只要沒要他的命,他認為能成就一個人物都是值得的。
而自《武則天》播出後,也開啟了他演繹帝王的表演之路。從《漢武大帝》中至陽至剛的劉徹到《大明王朝1566》中至陰至柔的嘉靖皇帝,從隱忍堅毅的越王勾踐到看似神神叨叨實則什麼都掌控在手的嘉靖帝,每個帝王既不重復,也不會讓外界感到同質化。出演《越王勾踐》時,劇中有場戲是吳王賜他去拉馬車,他在馬的前面跑,後面還有一輛馬車,人的兩條腿怎麼可能跑得過馬的四條腿,結果馬從他身上踏過,馬車也從他的身上軋過去,有一瞬間現場所有人都以為“這人沒了”,“真正有情況那一瞬間,人是空白的,但有下意識的要去躲,躲來躲去居然大難不死,我就覺得是上天要留我。”不過,就算在影視作品中演了這麼多的帝王形象,對陳寶國來説依然有壓力,“因為我怕分不出來。其實找我的帝王角色不止這些,如果都接了肯定得有現在的一倍之多。任何一個類型的人物都有共性,而藝術能感染人的是個性。”
演了幾十年仍“不入流”
如果非把陳寶國的演藝生涯劃分為上下半場的話,《大宅門》裏那個天馬行空、個性張揚的白景琦就是分水嶺。“這個本子,幾乎是郭寶昌的家史,是他的生命,也是寄予深厚情感的故事。”原來,當年在白景琦的人選中陳寶國並不是最有名氣的。郭寶昌在和他聊了一個禮拜後,最終選定他,只是因為合適,並直誇陳寶國的表演“神了”,和他腦子裏想像的、寫出來的白景琦一模一樣。
遇到喜歡的角色,陳寶國總是沉浸在忘我的境界裏,他有兩大“不敢”,除了不敢休息,還有就是不敢説。拍《茶館》時,他白天拍戲,晚上去城裏挂急診,最高燒到39℃。有人問他,怎麼不和劇組説説歇幾天?他調侃道“不敢説,這角色我太喜歡了,怕劇組把我換掉。”拍電視劇《湄公河大案》時,因為水土不服身體不適,一天十幾個小時的工作量讓他根本不敢入眠,“那部戲特別趕,前期準備工作做得少,今天拍完了還有明天、後天、大後天,要抓緊一切時間準備啊。”
在這個流量明星橫行的時代,陳寶國依然保持著自己作為演員的專業與責任感,被無數後輩稱為“演技教科書”。
每次聽到這種評價,他都很害怕,急忙擺擺手,“我沒有那種天才勁兒,也不是那麼聰明的人。功課肯定得做,演了幾十年戲,就表演來説我也有很多不入流的地方,這是一門藝術,挺深奧的,如果你潛心實踐去琢磨揣摩,幾十年也就這樣,很快就過去了。”説到這,他的眼中似乎有一種堅定:“是電視劇這個平臺給了我展示自己才能的舞臺,我很愛這個行業,也很愛表演。講再多都沒用,拿出一個好角色、一部好戲奉獻給觀眾,那樣人生可能就有一點點意義了。”
能否講講你名字背後的故事?
陳寶國:哎喲,我也搞不清楚,得問我父親,是排序呢還是按輩分來起的。但我的“寶”是寶貝的“寶”,“國”是國家的“國”,那時候我還沒啥名氣,很多人把我寫成了保衛的保,我説那也挺好,保家衛國嘛。(那有人叫你國寶嗎?)叫我國寶就都是拿我開玩笑,平時他們拿我打岔都這麼叫(笑)。
這些年,在你所處的行業裏感受到的最大變化是?
陳寶國:行業變化有多大我無法形容。我拍的第一部電視劇是《赤橙黃綠青藍紫》,一共三集拍了八個月,每天要從卡車裏把膠片、體型龐大的錄音帶,箱子那麼大的設備搬到現場,拍一分鐘都特別難,如今我再也沒遇到過此情此景。我剛入行時全國只有三部電視劇,現在一年有多少部?電視劇有個“劇”字,蘊含了喜劇、戲劇在裏面,這是個新興藝術門類。它給了我很多恩賜,我也和它一起成長,我是見證者,也是受益者。
哪一個文藝作品對你影響最深?
陳寶國:我是個演員,還是我演的戲吧。雖然我從沒有意地、完整地看過自己演的作品,除非有時打開電視機看兩眼。就覺得人生幾十年很快,機會對每一個人都很重要。其實不是哪部作品觸動了我,而是自己作為從事這個行業的一名文藝工作者,應該要感恩,感恩我們這個國家、這個時代,感恩這個行業和同行對自己的幫助和提攜。
有沒有一個人在你遇到挫折時鼓勵你,或是被你視為能在這個行業裏堅持走下去的標桿人物?
陳寶國:一個人一生中能遇到貴人是幸運的,我的藝術生涯裏有很多貴人。上學時遇到了非常好的師長,他們教我如何演戲,何為人生,這些道理當時有些明白有些不明白,靠實踐逐漸入門。入行後又遇到很多貴人,比如《大宅門》導演郭寶昌,他把自己寫了四十年的作品交給我,他説“爺們,就你了”,就像把他的生命託付給了我;再比如這幾年拍的“三老”,高滿堂先生也是我的貴人,他給了我很多我想要的、想演的角色,這就是我的運氣。人永遠不能忘感恩,一個傻小子要成一份事業很不容易,沒有這些人托著你,你能有今天嗎?沒有。
作為前輩,能否給正處於這個行業的年輕人一些建議或忠告?
陳寶國:演員演戲,真實自然是起碼要求,如果你真實都達不到,吃這碗飯就有點勉強。我當演員當了幾十年,但表演的事到現在還有好多搞不清楚,這個行業看似門檻不太高,實際上真能做成一個演員太難。這麼多年,我很執著任性的一點是,別人當著你面説的誇獎都不能太當真,做演員做到最後,同行們在背地裏真覺得你演得不錯,那才真的很難得,值了。對於我來講戲比天大,戲比命大,有這個運氣,就要好好珍惜,不要辜負那麼多人的期望,踏踏實實演戲、踏踏實實做人,幾十年來就是這樣。
采寫/新京報記者周慧曉婉
攝影/新京報記者彭子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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